他做了一个噩梦。这个梦里有许多不堪的过往。

张不让梦到从前许多的事情，比如他的母亲，他曾深爱过对方，在一次又一次被伤害过后开始杜绝了自己的依恋，又比如跟他有过交集的人，他的伙伴，或者是他所厌恶的人。

苏未凉，郑容予，郑予欢，席邵栩。

还有一些别的，他已经忘却了的。

他的鼻息间隐隐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张不让努力在梦魇中挣扎着逃生，这时有人推醒了他。

方无拘的眉眼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又出现在了他的牢房里，而这次却不是来做些什么。

那股气味是浓烟的味道，而张不让之所以能看清方无拘的面容，则是因为外面的火光。

方无拘眉眼含笑，眼神温柔的凝望着他，朝他伸出了手。

“走了。”他说。

张不让还有些糊涂，明明白天还看起来一片正常的监狱，到了晚上他一觉睡醒之后就变了个模样。

外面烧起了大火，火势朝这边蔓延过来，方无拘此刻出现在他的面前就是为了带他逃离这里。

“……怎么回事？”

太突然了。

突然的让人猝不及防。

方无拘吹了声口哨，“你以为我在骗你吗？”

什么？

张不让差点没反应过来，直到方无拘微笑的对着他补充完后面的四个字，“……我的伙伴。”

合作伙伴。越狱。

这几个字眼忽然蹿入张不让的记忆里，他以为方无拘是在戏耍他，没想到是真的。

方无拘跟他说话的同时也带着他往外边走，他没有迷失了方向，他毫不留情的踹翻了一个拿着警棍企图砸下来的狱警，紧紧牵着张不让的手带他离开。

他说，“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明明四周都是惨烈的大火跟惨叫，而方无拘在这片背景里的笑容却是阳光灿烂，他对张不让说，“你自由了。”

这只是一座腐朽的监狱，轻轻一推就能轻而易举的推倒。

沉迷于贩卖保险的监狱长跟整日无所事事的狱警们，这对组合并不能关押住犯人们了。

这是一座随性的监狱，在这里的犯人们从来没有想过要逃亡。可是方无拘不一样，他说监狱里什么都有了，唯独缺少一样名为自由的有趣东西。

为了寻找自由，犯人们自动自发的来了一场暴-乱，他们侵占了食堂，并借由食堂点燃了一场大火。

用煤气罐带来一场爆炸。

方无拘带着他将那些混乱远远地抛之脑后，他知道该从哪里离开，他们穿梭过变得面目全非的景物。

大火燃烧起来的烟尘吸进了张不让的肺部，他弯腰剧烈的喘息，他听见周围混乱吵闹的声音。他想叫方无拘松开手，他并不知道对方要将他带到哪里去，他只知道他的脚步有些沉重了，而方无拘完全可以抛弃他跑了。

“得快点。”方无拘的声音在这时仍旧是带笑的，“不然有用的狱警就要来了。”

他一点也不急切，他牵着张不让的手就像是要带他去参加一场舞会，只是他们全身狼狈。

张不让终于知道方无拘要带他去哪儿了，他带他来到了从前放风的操场，原先那些防止犯人攀爬的电网已经失去了作用像一张渔网挂在哪里，被方无拘用力的扯去。

他的手被电网勒出伤痕，鲜血从交错的伤口里溢出。

“翻过去就好了。”方无拘说。

没有用的。

张不让曾经坐在树上遥望远方，他知道翻过道墙外就是自由，可同时也是茫茫的一望无际的大海，他们求不到生路。

可是方无拘却固执的将他推出那道墙外，直到这时张不让才震惊的发现一望无际的大海边停着一艘船。

“……你早就准备好了？”

方无拘望着他笑，并没有说话。

他再一次牵起他的手，将身后浓烈的大火跟挣扎给抛开。与此同时在他们身后响起来的声音也跟先前不同。

“有用的狱警们来了。”

随着方无拘的话语，一枚子弹擦身而过。

张不让匆促间回眸看望了眼，只是依稀觉得方无拘所描述的有用的狱警们有些眼熟。

狱警的脸上带着口罩呢。

那艘船看着近在咫尺，实际上却很遥远。

他们要踩过砂砾，石子，小草，跟身后逼近的子弹，然后才能靠近那艘船。

“这不是我为你准备的船。”方无拘忽然道，他含笑的眼眸对上张不让的眼睛，“这是郑容予准备的。我已经把船上的追踪器给摘掉了，所以不让，你坐上了这艘船就自由了。”

这次的事情原来也有郑容予的参与。

“你自由了。”方无拘说。

张不让问，“那你呢？”

“我啊。”方无拘笑容透着几分无所谓，“我会长长久久的陪着你的。”

他自始自终都挡在张不让的身后，张不让只依稀听见子弹的声音，当他们终于够到那艘船的时候，方无拘也虚弱了下来。

他背后因为子弹的贯入而溢出了很多的血。

方无拘解开被拴着的木船，一块石头卡在木船底下，这是为了防止木船被海欺骗到遥远的海面。

那块石头太重了，借着海水浮动的力两个人几乎都推不动。

而身后有用的狱警们正在逼近。

方无拘这个时候终于收敛了他的笑， “去船上，这里交给我，我会推开这块石头的。”

张不让摇了摇头。

方无拘轻声道：“你如果不去这艘船上，就算我们推开了这块石子，它也会很快飘走的，你来不及上去。”

“我不能把你留在这。”

“能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方无拘弯了弯眼眸，“可惜现在不是我们聊天的时候。”

“你先上去，等我把这块石头推开再把我拉上去，好么？”

张不让还想要拒绝，而方无拘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就强硬的把他推上了船，他顾忌着方无拘的伤不敢乱动，只得上了船朝方无拘伸出手，等待随时将这个人拉上来的时机。

他没有等到。

很多的子弹对准那个只顾推着石头的背影，当方无拘把那块石头推开的时候，他也失去了力气满身鲜红的跌在腥气的潮水里。

他看见张不让朝他伸出了手，而他却没有力气去伸手回应了。

他听见张不让的声音从那艘开始飘荡的船上喊过来。

“……你不是说你会长长久久的陪着我么？”

张不让坐在漂流的船上茫然的看着那个身影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海面上只剩下了他自己。

那个说要长长久久陪着他的人已经死在了海边。

他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