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翠色凌白云。

姬伯松看着一身淡绿色曲裾的男子从黝黑的空间裂缝中缓缓踱步而出，惊异之情溢于言表，最为恐怖的是，男子从出现到走出，那道黝黑的裂缝就好似温驯的绵羊，只是静静地打开、闭合，没有一丝吸扯之力溢出，姬伯松甚至没有感受到空间的律动，如果说别人对这一幕了解不多，姬伯松却是亲身感受过的，那种空间裂缝遍布银河系的边缘，封锁着一切，当年倘若不是自己一视即走，现在恐怕已无法站在这里。

可是眼前的男子从裂缝中走出，好似闲庭漫步，甚至未加抵抗，从容步出。

“这一步是……这是……掌控？！对空间的掌控！”姬伯松脑海里回想起了族中古籍的记载，眼前的情况正是古籍中所记载的——对空间的掌控，家族的先贤称之为“涅空”！姬伯松还记得讲述“涅空”境的传说的那一页上，古先贤写下了十三个血字“后辈子孙遇涅空者不可敌速从。”

这句话在族中的长老中也颇有争议，因为先贤没有标点这东西，这句话的释义也是五花八门，但无论怎样的翻译，“不可敌”三个字就如同太古魔山一样压在人的心底，喘不过气。

对于姬伯松的祖父甚至曾祖父而言，“涅空境“就是他们的梦魇，他们寻求着古先贤留下的已知的未来苦苦追寻着，都憾憾而终，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不顾一切的在晚年宁可身死道消，化为尘灰也要将一世灵力留下。留给后辈一个希望。

但是姬伯松在晋入半步道境之后就再也没相信过这所谓的“涅空”了，他姬伯松可谓是姬家千古未有的天才，五岁纳灵力，二十启泥丸，三十度九劫，五十临登仙，六十冲关未果，七载郁郁，七旬入祖地，受十九代先贤灵力冲之不溃，闭关十载，一出大成。

就是这样，姬伯松发现就算是自己经受住了、聚纳了化仙池里族中十九代族长所留下的灵力精华，但对于空间的掌控依旧很遥远，晋入了新的天地，他也才失去了信心，因为那个层次的世界，他看见了一角就已惶恐悲叹，不是怯懦而是太遥远。

在凡人的眼中，像姬伯松这样的人无疑已是仙人，而姬伯松今天才明白，自己一直都是个凡人。

苍穹之下，云翳如波泛涛，衬着翠衣的男子犹如谪仙一般飘逸出尘，男子剑眉高挑直入云鬓，眉目狭长凌厉，此刻偏是笑意盈盈，他的嘴唇单薄，本应是刻薄之象，此刻嘴角浅浅勾起，三千乌丝紧束，垂下的鬓发在斜风中若柳絮纷飞，说不出的翩然与惬意，让人不忍为敌。男子自始自终头颅总是微微扬起，尖尖的下巴轻挑，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意。

“在我的眼前是否能给在下一个面子？”男子含笑问道，但那语气里并不像是商讨，而是命令。

姬伯松明白对方的实力边也不废话，微微沉声，点了一下头，“前辈请。”

男子凌空虚踏，无形的气劲涌动，蓦地，华夏医院门前的绿化带拔山而起，熟褐色的泥土如同乌黑色的玄岩，在男子的脚下形成一个个平台，男子踏实而上，缓缓走到唐修明的身边，招呼唐修明上去。

“呵呵，让道友见笑了，在空中站着也挺累的，道友不如也上来吧。”男子说着，还未等姬伯松回话，便手掌虚握，一道岩柱冲天而起，立在姬伯松的面前，姬伯松怔了一下，随后哈哈一笑，大步踏上，“那就多谢前辈好意了。”

“呵呵，道友多礼了，前辈这称呼，我可算不上，”男子继续轻笑着，“看起来，应该是我比你年轻吧。”

姬伯松听到这句话也是一愣，“敢问前辈姓名。“

“我么？“男子注视了姬伯松一会，”凌墟愁！“男子说这话时铿锵有力，就像是在吟诵古经一般，神圣而傲然。

“姬家，姬伯松。“姬伯松也是郑重道。

“姬家？姬伯松？“男子挑了挑眉毛，嘴角笑意又浓了几分，”姬家，姬伯松，呵呵还真是有趣呢。“

姬君乾从男子一出现就开始关注着他，他一直盯着男子看个不停，那种眼神仿佛是孤雁找到了停歇的句点，看见了同类，因为，姬君乾从男子眼底深处看见的不是笑意，而是冰寒，孤独却又倔强的骄傲，还有，冷漠。那个男子眸中深处的眼神与自己，如出一辙。

姬伯松从一开始就没有好心情，自己耗费一身灵力才挥出的“太古镇荒拳“被唐修明挡下，虽然以唐修明当时的状况必不可能挡得住，从那个凌墟愁来的时候的那句话姬伯松就已经知道是凌墟愁替唐修明挡下的，说起来，这一战是既姬伯松赢了，也是姬伯松输了，虽然他打赢了唐修明，但终究无法阻止凌墟愁的到来。

况且，姬伯松虽然会和人开玩笑，但也绝不是这种时候，现在他已经是焦头烂额了，一个疑似族中记载里“涅空“境的大能在此，而且一定不会是什么好目的，难道是为了来和你交流交流？姬伯松当然不会这么想。姬伯松看着凌墟愁笑意盈盈的样子就十分不爽，你听见我叫姬伯松你笑什么？我名字好笑吗？姬伯松越想越是气恼，可偏偏就算如此，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姬伯松总不可能再挥着“太古镇荒拳“一路高歌猛进将凌墟愁打的像唐修明那样惊骇，况且就算姬伯松自己为了孙子有那个胆，一条老命豁出去不要了，但是姬家又怎么办？他的背后是一个家族，便容不得他来不顾一切。

姬伯松还是没有耐住，高声问道：“前辈造访姬家，所为何事？”

“何事？”凌墟愁突然回头一瞥身后的唐修明，眼中寒光闪现，“修明，交代你的事情，没有说？！”

唐修明一瞬间如坠冰窖，一股冷厉的气息笼罩了他的全身上下，唐修明所修炼的方向也是偏向冰寒，但此刻在凌墟愁的眼神下，他那可以瞬时冰封百里的寒气宛如一团小火苗，那么温暖？

“师傅，我说了。”唐修明面带惧色赶紧低头。

“哼，“凌墟愁冷哼一声又回首一脸平静的看着姬伯松，”那么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了。“

“是为了乾儿么？“姬伯松一脸苦涩，回头望了望在远处面无表情的姬君乾。

“是。“

“为何？乾儿他尚不会修行，尚不有修为。“

“这不是你可以知道的，你只需知道，现在的他还不会死，“凌墟愁说道这里顿了一顿，”但是我们必须带他走。此事与有无修为无关。“

“如果……“姬伯松浑浊的老眼里精光隐现，”我不从呢？“

“你不从？有用么？“凌墟愁说这句话的语气里没有嘲讽，没有不屑，只是平静地缓缓说完。

姬伯松也知道这就是事实，唐修明拥有的那种所谓的仙力凌墟愁也一定拥有，而凌墟愁的修为，“涅空“啊！族里记载的”涅空“，令人胆寒的”涅空“境。他姬伯松又能如何？

战？有意义么？

似乎是将姬伯松的变化尽收心底，凌墟愁只是平静的站着，没有嘲讽、戏弄，当年似乎也有一个老人……

“有意义！“姬伯松就如同绝世凶兽苏醒，一头长发无风自动，长衫猎猎作响，声音低沉沙哑，他脸上渐渐的爬满了一种癫狂，”那句话，到我这，怎能断？！“

“先辈说：欺我姬家一人者，我姬家，以命搏之！！“

“今天，为了我姬伯松的孙子，便不流尽我姬家的血，今日，我姬伯松血尽时，即是你们带乾儿走时。“

凌墟愁静静地听着老者咆哮似的怒吼，这种决绝，似乎也感受过啊。这种悲戚，似乎……

“我不欺你，我给你一个机会，“凌墟愁看着姬伯松，良久说道，”我予你仙力，暂时提修明修为入半步道境，你二人一战，胜，我不带走你的孙子。“

“师傅，“唐修明突然喊道，”这……“

“放肆！“凌墟愁冷冷地盯了唐修明一眼，”败军之将，还敢狂妄？！为师说话，谁允许你插嘴？！“

说罢，凌墟愁踏空而起，俯视着二人，“一会儿我会予你们足够的空间，姬伯松，我为你换一身仙力，也算造化一场，修明，我以醍醐灌顶之法祝你入半步道境半个时辰，不伤你根源，你二人，一战！“

凌墟愁浑身气息兀的一变，之前方是温润如玉，此刻却是冷若万载寒冰，一头黑若深渊的长发自发根处齐齐变白，欺霜赛雪，原本冰寒的气息此刻又是重了三分，一道道近乎虚无的硫白缠绕在凌墟愁的周身，连太阳的光辉此刻也暗淡了下来，如同被冰冻住了一般，无力而苍白。这时凌墟愁头上那束发的暗红色发带也是断裂，在一头散发中飘落，白红相映，诡异无比。

这时，凌墟愁突然看着姬伯松又是说道：“可惜了一个好苗子，你也算是天才，在这方天地下也能晋入半步道境，若是在那，你可与我一战。太古的气息，真是……“凌墟愁还没说完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闭口不言，又包含深意的看了看姬伯松与唐修明二人一眼。

姬伯松看着前后变化如此之大的凌墟愁也是狠狠一惊，那种变化，绝对不只是外形上的变化，如果说之前的凌墟愁的眼里是温和、安静与威严的话，那么后者更多了些孤独与狂傲，仿佛天下人都不可入其眼底，入了的人，是荣幸。还有，他对自己说话时的那抹炽热的战意与遗憾。

凌墟愁从闭口后就再没说什么，右手捏决，轻吟道：

“道引·聚啸凝仙界“

随着凌墟愁的声音落下，一丝莹白色的光点从他的右手中指指尖溢出，光点就如同种子一般伸出道道光丝，连接着凌墟愁的气海、中庭和神阙，霎那间，莹白色的光点开始膨胀，逐渐的将凌墟愁也包容了进去，但与唐修明之前的“九转仙守界“不同，这个光点扩散而成的结界在将凌墟愁包容了以后还在继续的扩大，转眼间已超过了方圆百里，莹白色的光幕带着冰寒的气息却将周围天地中的灵力灼烧、消融着。

“咝、咝、咝“

平静的天宇此刻沸腾了起来，本冰寒至极的光罩此刻宛如烈火一般，将方圆万里的所有灵气消尽，这就是仙力，凌驾于灵力之上便如同君王一般，霸道的消融了一切，此时那“聚啸凝仙界“已有方圆千里之大才缓缓停下。

“这‘聚啸凝仙界’本是后辈晋级是聚纳仙力所用，今日便作为你们的战场了，方圆千里，应该够了。“凌墟愁随后又看向姬伯松，”姬伯松，这‘聚啸凝仙界’便是我给你的第一场造化，这其中仙力你尽管汇纳，已仙元替灵元，化灵为仙！“

说罢，也不在看姬伯松，姬伯松赶忙飞去，可是刚到“聚啸凝仙界“的边缘就感到一片彻骨的冰寒之气，几乎要将自己冻住，那种气息里还夹杂着淡淡的煞气，刺得姬伯松顿时一阵痉挛。

“哼，这点痛苦都受不了的话还谈何化灵为仙？“

姬伯松听到这话，猛一咬牙，向前冲入，那片寒气也是陡然凌厉，一道道血痕出现在了姬伯松的身上，只是眨眼间，姬伯松身上便是血肉模糊，有的伤口甚至深可见骨，到了离“聚啸凝仙界“半米的时候，姬伯松的身上以几乎看不见血迹，一片灰白色的骨茬覆盖了他的伤口。

“吱、吱、吱“

骨头磨损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姬伯松感觉自己的意识几乎要消散了，但一直有一个身影在自己的识海里牵引着自己，拿到身影一身白衣胜雪，清秀的小脸叫着自己“爷爷、爷爷！“

“乾儿！“

姬伯松的喉咙里摩擦出这么一句话，随即姬伯松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一步猛然踏入，不过瞬间增加的如山似海的压力，他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字——乾儿。

凌墟愁看着挣扎着进入“聚啸凝仙界“的姬伯松，没有说什么，随后看向唐修明，”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师傅。“

“你应该知道这醍醐灌顶的痛苦也不比他差。“凌墟愁淡淡的说道，此刻对自己的爱徒，他形同陌路。

“师傅，我明白这造化，我无所畏惧！“唐修明竭力的鼓起中气喝道，他的眼里有着狰狞与不甘。

“嗯。那，开始吧。”

凌墟愁再没多说一字，一指点向唐修明的眉心，那狠辣坚决之势好似要将唐修明的脑颅戳穿，下一刻似乎就是红白相溅。但绕是这样唐修明躲也不躲，任凭凌墟愁一指点上也就是一直点上，凌墟愁便收指绝尘而去，与姬君乾站到了一起。

唐修明此时面色无色相转，说不出的诡异，那抹狰狞也从眼中流露到了面容上，唐修明感觉此刻他的身体好像不属于自己了一样，仙力在筋脉里肆虐而过，阴维、阳维二脉已是近乎断裂，那肆虐的灵力才又游走，在接下来的几个呼吸间，他的百脉彻底的被摧残近乎断裂，但新的仙力此刻又是将它们修复，然后又是陡然断裂。破坏与修复在他的体内充斥，痛苦一遍遍袭来，而支持他的只有扭曲的恨意与不甘。

姬君乾看着远处天边由青衫变血衣，由血衣变灰白的爷爷，心中犹如针扎，痛、依旧是痛，心痛的感觉，虽然他看不太清，但泥丸宫里的神念足以让他感觉到爷爷那由强盛变得微弱如婴儿的气息，然后近乎死亡的气息，他的泪浸满了衣袖。

“哼！哭，哭有什么用么？”凌墟愁从远处飞来，抬手一道岩柱将姬君乾带起，凌墟愁并没有从正面直接踏上岩柱，而是绕了半步从姬君乾的身后踏上，略落后姬君乾半步时不屑道。

随后他一步踏上，超越了姬君乾，站在了他的前方，满脸的冰冷与嘲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本应站与你落后半步，但是现在的你够么？没有实力就只有被欺负，弱肉强食才是这个世界的法则，”说到这，凌墟愁回眸轻蔑的瞥了姬君乾一眼，“有实力，别哭，杀了我！”

“有实力，别哭，杀了我！”

“别哭，杀了我”

“杀了我”

“实力”

这句话狠狠地冲击着姬君乾的心灵，凌墟愁并不知道，他无意间的一句话虽然没在当时改变什么，却是给姬君乾种下了一颗种子。

“太古仙体？没落到你这种程度，哼！”凌墟愁又是冷哼一句，“而且，呵呵，这个地方不简单啊。”只不过这一句却未落在姬君乾的耳朵中，姬君乾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也不只是过了一刻还是半晌，“聚啸凝仙界”中的气息开始变得茁壮、凝实、强大，一种洪荒的气势苏醒开来。而伫立在岩柱上的唐修明也是面色舒缓了不少，眉宇间的狰狞散去，整个人也从之前剧烈的痉挛化为微微的颤抖，煞气平添几分。

“差不多了。”凌墟愁淡漠的扫视了二人一眼。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两股凶悍的气息冲天而起，在楚天之下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激起阵阵雷鸣般的响声，倏忽间，天地仿佛一暗，四道目光如冷电激射，闪耀着道道神芒，唐修明的双目充满凶戾之气，夹杂着扭曲的愤慨。而姬伯松的双目澄澈如漫天星光，执着而深邃。

“唉，修明此番还是没有悟到，怕是会输，”凌墟愁脸上没有一丝失望之色，冷漠的事不关己，“不过也不一定，修明的手段终究是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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