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于司马衷也是一样。

阿玖是父亲所赐，与其是他的侧室，更不如是父亲放在他身边，时时刻刻将他看着的一双眼睛。

便是她为自己产下大子，但在那时的司马衷心中，也不过是他身边这双眼睛替他产下了令他这摇摇欲坠的太子之位变得牢固一些的棋子罢了。

阿玖是屠户出身，本就无甚见识，生了大子之后，便自觉自己在东宫站稳了脚跟。

人一旦没了顾忌，便开始谋划些不属于她的东西来。

她生了孩儿，便急吼吼地替父兄问自己要爵位——要知道，那时自己的太子之位都不过刚刚保住，又哪里有权利去决定旁饶升迁。

更何况，是封赏这等大事——若是自己果真照阿玖的去做，想是上一刻刚给谢氏一族封了爵，下一刻便是自己这个东宫太子被一撸到底。

好在那时母亲还在。

南风也聪慧，她素会为替自己打算，便连这种事，也是甚隐忍的。

她退居在东宫，堂堂太子妃殿下，却在那个时候将一切权柄都交给阿玖来打理，自己只能委屈地缩在屋子里……

阿玖是屠户出身，爱吃猪蹄，自己吃还不算，还要逼着其他人随她一起吃。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整个东宫的上方都弥漫着一股猪蹄味道。

这种情况一直保持到宣华出生。

那时他总觉得烦，便总是躲出去，真地以为只要自己看不见那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可事实往往与愿望背道而驰。

南风在生产时吃了大苦头，对着南风和宣华时，他心中便甚觉愧疚，便在南风赐给宣华那枚玉牌时也作了一个甚重要的承诺。

玉牌的特殊寓意，便正是来自于此——

他，只要宣华在一日，只要她有这玉牌，他便会答应宣华一件事。

他也答应过南风，若宣华哪一日身陷囹圄，便是看在这枚玉牌的份上，便是看在她为自己受过那么多苦的份上，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将宣华换回来。

那时他尚且还笑南风多心。

宣华不单是她的女儿，更是他的嫡长公主，他这个做父亲的，又怎么会舍得叫自己的女儿深陷险境。

便当真宣华遭难，不必这枚玉牌，他也会不计一切代价地将宣华换回来才是。

可如今玉牌就在眼前，往事也如昨日般仍历历在目，那句答应过的承诺也如雷声般响在他的耳边，但在这一刻，他却一个字都不出来……

他张口结舌地将那枚白玉令看着，足看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宣华她，她在什么地方？”

问出这句话，他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他从喉咙里一个一个地挤出来的，他一开口，便知自己输了。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涉险，而自己却为了某种私心不管不顾……

那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心头肉，是他和南风的骨肉——纵他与南风没有走到最后，纵他与南风早已离心，可对这个女儿，他却一直都是发自内心的疼爱着的。

那枚白玉令象征的不仅仅是南风对宣华的疼爱，还有他的。

他又怎么能安心地放任宣华的生死不管而擅自将献容留下，只顾自己的风流快活呢？

他是丈夫，更是父亲……

司马衷一双眼瞪得血红地将刘曜看着。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游凤青那子带他去了什么地方，”刘曜笑了一声，在司马衷怒瞪着的他的愤怒中，他慢悠悠地，气定神闲地似在一件十分微不足道的事：“但我能找到他。他身上有我种的暗记，他便是逃，我也总能捉住，可尊贵的皇帝陛下。”

他看了司马衷一眼，意有所指地道：“这也需要您的配合才是。”

“配合？”

“是。”刘曜点零头，“只要我等顺利出城，我便将找到游凤青的方法交给你。”

他目光在已不忍心听下去的献容身上扫了一眼，心中忍不住抽痛了一下，但他惯会伪装，便是这样的疼痛，在面上也不会表现出哪怕一点的蛛丝马迹来。

他呵笑了一声：“陛下，这法子，你要，还是不要？”

要，还是不要？

他自然是要的。

可刘曜话里的意思他也清楚。

要的代价，是放弃献容，不要的代价，却是失去宣华……

司马衷站在那里，左右为难。

向前一步，是云蒸雾绕的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向后，却是漫无边际的一片大海。

这世上仿佛突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孤独地活着，站在悬崖和大海的交界处，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都注定只会是死路一条。

他沉默起来。

献容，他是想要的。

可宣华是他的女儿，他又怎能轻言放弃？

这时的他不由悔恨起来。

他早料到刘曜会以宣华和献容来威胁他，但他没有想到刘曜竟如此很倔——要他只能在两个人中间取其一……

他挣扎地看了献容一眼。

这时的献容低着头将眼睛闭着，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她长且翘的睫毛在轻轻地颤抖着。

她是不是也如自己这般进退两难？也在挣扎着？

不。

司马衷自嘲地摇了摇头。

她不会挣扎。

从始至终，她心里都未曾有过自己，从始至终，她的眼里心上，有的那个人都只有一个。

不是他。

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以白玉令来要挟他的这个人。

他正要些什么，刘曜却又开口道：“这不过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罢了，陛下实在不必如此。”他将站在一旁的孙窈娘拉了过来，“这是你的贵嫔，如今她腹中胎儿已两月有余，纵不是你的又如何？”

他嗤笑了一声：“你知那不是你的孩儿，下人却不知，那些觊觎你皇位的人更加不知。远的且不，便今夜这赵王，”他朝窗户处努了努嘴，“若是你有太子，赵王今夜刚对你刀剑相向吗？”

司马衷本欲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他似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只将刘曜看了一眼，又缓缓将目光落在沉默地站在一旁的孙窈娘身上，然后停住了目光。

大子？

他沉默起来。

刘曜见司马衷似颇有些心动的模样，心中不由暗暗一喜，但他目光落在沉默的献容升上，却忽地自心中升出另一个想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