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去看续小羹委屈又受惊的脸，低着头，目光沉沉的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那一圈紫色的痕迹上。想起那只手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手的画面，心里就会格外的恶心作呕，甚至身体都忍不住微微颤栗起来。

我没事。约小粥轻声说，只要别碰我就好。

别碰我……就好。

那又是什么意思呢。续小羹很想问清楚约小粥是怎么回事，可是望着约小粥受伤的表情他又不敢去问了。记忆里约小粥很少会在外人面前露出这样无助的表情，约小粥是坚强的，或者说是倔强的，他从不愿意在外人示弱。那么今天又是怎么了呢。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白芨，发现她的表情也有点朦胧，像是一张脸罩在微薄的水汽里，不知道该说是面无表情，还是悲伤。

续小羹恍惚的想，难道两个人是吵架了吗？

自从白芨要在九道森办画展的消息传出去后，白芨就再一次回到了大众的视野里，一言一行也都会被大家关注着。续小羹之前看见过网上的那些刺耳过分的言论，虽然很气愤甚至很想拿过键盘敲字回骂过去，可是最终他还是放弃了，他不让变成那些让他讨厌的人。从高中开始到现在十几年了，他一直坚信约小粥和白芨之间的感情不会因为这些只负责打字不负责后果的网络黑手的影响的。可是今天晚上看着两个人之间的零交流来看，他倒是有些不确定了。

于是气氛就这么尴尬起来。这一张桌子上就他们五个人。但感觉比坐了五个陌生人还要难受。这种尴尬难受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婚礼宣誓的时候才好一些，大家都站起来聚集到台下一起见证新娘新郎宣誓的神圣时刻。

续小羹望着戴其跟他女朋友幸福相拥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曾经的自己跟盛夏，于是下意识的把盛夏往怀里紧紧揽了一些。可是立马又想起了约小粥跟白芨。他想自己都已经幸福了这么久了，那么他们呢？

于是表情又微微变得悲伤起来。

悲伤开始了，似乎一时间就不会停下来。

那天白芨意外的接到了新娘的抛花。在所有人起哄让白芨说两句祝福的话的时候，白芨低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抬头望向刻意和自己保持距离的约小粥。

她问，呐小粥，你还会娶我吗？

时光像是潮汐一样迅速往后倒退翻涌，约小粥像是看见了数十年前那个喝醉了酒的白芨一脸认真的问自己，呐小粥，你以后会娶我吗。

当年的一个吻算是他的回答的吧。

可是现在呢。

身体上的那些伤痕突然敏锐火辣辣的疼痛起来，带着巨大的羞耻感在体内翻涌，每一个细胞都在膨胀的尖叫着，恶心恶心。难受的想要呕吐。于是约小粥的眼睛里慢慢浮现出了闪烁的泪光。耀眼温暖的灯光下他缓缓的笑了。

望着约小粥笑了，续小羹也心里一阵发热，微微的笑了起来。

不娶了。约小粥笑着说。

笑容戛然而止，热度也一下子降到最低点。续小羹扯了一下约小粥的衣服，你知不知道你再说什么！

像是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湖面上突然荡开了涟漪，所有的悲伤都有了抹不去的褶皱。眼里的光芒闪烁的很厉害了。约小粥笑着重复着说“不娶了，这辈子，都不会娶了……”

那一刻。白芨突然快要看不见那些飘零在约小粥身后的​‌‍海­‌棠­‍‌​花了。

那天之后白芨搬离了约小粥的公寓。收拾行李的时候盛夏想要去帮她，但是白芨却态度坚决的拒绝了，她说不用了盛夏，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总以为在这里住了很久，但是收拾下来却没有很多的东西。只勉强装满了一个大的行李箱。可能人存活的一生中所留下的痕迹真的是少之又少吧。不知道自己在小粥心里又留下了多少痕迹呢。

站在客厅里，望着背对自己坐在沙发上的约小粥说，哽咽了一下，尽量稳住悲伤的情绪不让自己张口就哭出来。

小粥，我走了。

……嗯。

努力沉下的声音，应该听不出颤抖吧，放在腿上的双手握得很紧，因为很用力，所以可以清晰的看见薄弱的皮层之下泛白的指骨。

又沉默了一分钟，即使红着眼睛也没有打算要哭出来的样子。努力的抿住颤抖到快要撅起来的嘴巴。白芨问他，那以前，我们住在一起的日子里，你算是我的男朋友吗？

——小粥，其实我一直从不敢像今天这么问你是不是我的男朋友，因为我害怕你回答说不是。我不知道你在别人眼里什么样，但是在我眼里你就是全世界最优秀最触不可及的那一个。像是黎明之前那颗闪闪发亮遥远的星星。

——我知道你很优秀，所以为了可以靠你近一点点我也特别的努力咬变得优秀，但我只会画画，所以我只有拼了命的画画，只有在画画上取得一些很了不起的成就，这样我才能稍微配上你。

——虽然你已经决定不要我了，但是我还想要这样问问你，你是我的男朋友吗？如果你说是的，那我想，既然我曾经努力变优秀后可以成为你的女朋友，那么以后我可以比以前更加努力的变得优秀，然后再次回到你的身边的。可以吗，小粥，我还能回到你的身边吗。

约小粥用力的闭上了眼睛，心脏像是久旱的河床，就快要裂出缝来。

……现在都不是，以前也没必要是吧。

像是倒进心里的冰，寒气刺骨。眼里浮现出都严冬里凝成冰的最绝望的悲伤。

白芨快速的眨动了几下眼睛，不想让眼泪流出来。点点头说，嗯，那我知道了。

然后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往门外走。

续小羹在旁边看的心里难受死了。那些落在白芨或者约小粥身上的遭遇比落在他自己身上更容易让他红了眼睛，望着白芨弱小受伤的模样下意识的伸了手想要去帮她，但是望着白芨努力装作坚强的样子，所以又收了回来。但还是小声的问了一句，要不，我帮你吧。

不用的小羹。我自己可以的。声音很镇定，没有一丝丝的颤抖，与那双红彤彤的眼睛成了反比。

门那里有个台阶，白芨一只手挪了半天才把行李箱挪了出去。结果刚出去就不小心被绊倒了。续小羹抢先盛夏一步冲过去扶她起来。

但是白芨却突然情绪奔溃的大哭大喊了起来。她推开续小羹的说，哭喊着说，我都说了我不要你们帮忙！我自己有手，我可以自己站起来的！不管你们信不信，但我就是可以的！我就是可以的！

歇斯底里的哭喊声里到底隐藏了多少的悲伤呢。亲眼见过她所有的幸与不幸，尽管看见她笑的像是永远不会凋落的太阳，但仍然明白她的心里其实是有很多悲伤的。

续小羹不敢去估量白芨心里的那些悲伤，他害怕自己会对这个世界绝望的。

我不懂，我真的看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你这样做小白会有多难过吗？我不相信你不难过。

难过又能怎样？

既然难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说好的吗，你们会在一起的。明明你们那么喜欢对方的，从高中开始就喜欢了，所以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把她推开自己的身边呢。

约小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递给续小羹。声音特别的嘶哑，像是哭了很久的样子。

看看吧，这里面将近三万七千个电话，六万八千条信息。还有十多万条qq信息和微信信息，我私人申请的一个微博下面更是有数不清的流言评论。每一个电话打过来都是辱骂我配不上白芨的，每一条信息都是诅咒我立刻去死的。似乎每一个人都不愿意我跟她在一起。

……别人说什么你管它做什么的，只要你们互相喜欢不就好了吗？

我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一直都视若不见那些言论，因为我喜欢她，即使顶着所有人的辱骂跟诅咒，即使我自己心里也明白我配不上她，但我还要喜欢她。

——可是小羹，你不会明白的，你不懂那种自己最宝贵的爱情被人踩在脚下肆意践踏的感觉。甚至很多时候我都想问他们，是不是因为我没有一米八的身高，所以我就不配有喜欢的人了呢。

——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呢？我身上也有很多优秀的地方啊，可是他们就是看不见，他们只会辱骂我是个不到一米五的重度残废。小羹，你不会明白我喜欢她，喜欢的有多么痛苦和煎熬。甚至你都不知道我心里会有多么扭曲，在知道白芨没有了右手后，我心里虽然难过的要死掉了，但却还会忍不住觉得有些开心，因为我觉得这样我似乎就能稍稍配得上她一些了……

所以……续小羹的大手捂住了自己潮湿的眼睛，所以，既然坚持了这么久，你又为什么突然要放弃了……明明已经坚持了到现在，在坚持一下，一辈子就会这么过去了的……

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因为啊，现在的我是真的配不上了她了，彻底的配不上了……

彻底的配不上了，以及那句别碰我就好。这些话到底又是代表了什么意思呢。明明你比很多人都要优秀的多。明明就……

之后的日子里似乎一直都在下雨，每次从窗乎望出去都是阴沉潮湿的天气。雨水像是永远也流不尽的样子，让这个夏季意外的寒冷。离开约小粥的公寓后，陆大地一直陪着白芨。

很少的言语交流。只是很安静的陪在她的身边。盛夏告诉续小羹是她拜托陆大地去照顾白芨的。续小羹听完后愣了一下，然后失落的低头笑了，说，嗯，其实那样也蛮好的。

白芨离开的两个月里续小羹没有去找过约小粥，虽然知道约小粥心里也很难过，但续小羹就是忍不住生气。明明幸福就在眼前了，到底小粥为什么不抓紧呢。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