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流产了。
在医院的这一个星期里白芨几乎日夜不离身的陪伴着。盛夏总是笑着对白芨说,没事的。每次盛夏眼里带着泪光这么说的时候,白芨就会格外的难过,像是回到了那段失去妈妈又失去小粥的阴暗日子里,痛苦压抑悲伤。
但不管怎么样还要微笑着,如果盛夏看见自己哭丧着一张脸应该会更加难过吧。所以,所以也就只能这样微笑了吧,到底自己还是没用的,什么也不能为盛夏做。
每天看着盛夏坐在病房里沉默的不说话,自己连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陆大地总是摸摸白芨的头说,盛夏什么大道理都懂得,就这样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盛夏从久久的发呆里回过神的时候会突然心悸一下,可是在回头看见白芨一直待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后就会安心很多。她想,还好,还好白芨还在的。
出院的第二天续小羹的女律师带过来一份和平离婚协议。盛夏是不打算签字的。可是那个女律师沉吟了一下补充了一句:续先生说,如果您不愿意的签字的话,他在监狱里会过的非常不安心的……
于是盛夏闭了闭眼睛,最后拿起笔沉重的签了字。
女律师走的时候对盛夏笑笑说,续先生,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先生呢。
时光突然倒退了很多个片段,像是闻见了记忆里发旧的幸福气息。
呐盛夏,怎么办,突然想要抱抱你呢。
——这里很多人的,还是不要了吧。
就是人多才要抱你啊,我恨不得告诉所有的男人女人,你盛夏是我续小羹的人呢,让他们都不要在白费心思了。
盛夏,人家真的不想吃胡萝卜啦,……好吧,那你亲我一口,我勉为其难的吃一点点好了,就一点点哦。
盛夏我的真很同情你啊,不能天天看见自己喜欢的美景,不像我,我呀睁眼闭眼就可以看见眼里最美的风景呢,哈哈,有些时候我自己都羡慕自己会有这种的福气呢。
玻璃窗上映出续小羹英俊帅气的脸庞,咧嘴笑了,像是全世界都充满的温暖不刺眼的和煦阳光。
那天他穿着黑色的西服举着戒指半跪在自己面前求婚,之后的某一天抱着自己说,其实那天他紧张的要死呢,这辈子干过最紧张的一件事情了。
比你在国外用一种完全不会的语言跟别人交流还要紧张吗?
那是肯定的啊,不会语言大不了就不交流嘛,我总会找到合适的方式跟他们交流的呀,可是你不一样的,全世界就只有你一个,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求婚,我的人生一定会充满黑暗的。毕竟我发过誓只爱你一个人的呢。盛夏,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的吧,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盛夏回想起曾经那些续小羹对着自己撒娇的模样,对自己说情话的模样,看到自己紧张脸红的模样,于是盛夏对着女律师微微笑了,泪光从眼底漫起来,嗯,真的,是很好呢。
盛夏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打开了小助理交给自己的那个文件袋。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充满梦魇与黑暗的潘多拉宝盒一样,驱赶了所有的光亮,让她的整个世界都充满了黑暗,如同后背贴着一个潮湿的恶灵,怎么也驱赶不走。
思考了三天,最终还是拨通了云云笙的电话。
盛夏一句话没说,但是一分钟后云云笙像是猜到了盛夏想要说些什么似得,一颗心像是掉进了沼泽里,眼泪刷的一下就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于是电话里云云笙笑笑说说,那好啊,在摇扬路那家友记咖啡厅见面吧。末了声音里带着颤抖的补问了一句,你会带着大地一起来吗?
……不会,我一个人来。
友记咖啡厅里云云笙花钱清走了所有的人。然后坐在一个角落里等着盛夏来。
盛夏来了。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然后目光深沉的望着云云笙。
彼此沉默了三分钟。云云笙红着眼睛却还是恶毒的嘴脸口不择言的说,她是不是哭了,是不是生不如死,看见约小粥被人糟践成那个样子,她一定比死都难受吧。还有你,续小羹为了约小粥杀人坐牢,被判无期,你也一定很痛苦吧,其实你结婚那天,我看见你笑的那么幸福,我也很痛苦,比你们现在所有的痛苦加在一起都痛苦。
盛夏望着眼前的云云笙,突然觉得她是那么的陌生。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一样,但是很奇怪的,心里竟然没有一丝对她的怨恨,甚至想起曾经那么单纯善良的云云笙变成眼前这个明明后悔却还要装作恶毒的陌生样子,盛夏心里竟然会觉得微微的心疼和浓厚的难过。她想,要是大地看见云笙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很难过吧。
盛夏问她,你知道小羹工程出了意外,那些丑闻是你告诉颜忍的吗?
你未免把我想的太本事了,连媒体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续小羹的工程害死过人。
那你知道小粥身上发生的……盛夏哽咽了一下,没办法把约小粥的那些遭遇说出口,停顿了几秒钟,然后继续说,小粥的那些事情,这个是你告诉小羹的吗?
不是。不对,我只是没来得及而已。我是打算告诉续小羹的,因为我知道约小粥对他而言多么重要,只要告诉了续小羹,那他一定会想办法去救约小粥的,只是我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而已。谁又会猜到续小羹冲过去的那天,约小粥正被……
为什么!知道云笙想要说什么,但是不想听,一个字也不想听,想起小粥把白芨推开的痛苦脸庞,盛夏心里难过的快要窒息了。那个时候不被理解的他,大家都看不懂他的奇怪行为,大家包括自己在内都在责怪他。可是,可是谁又会想到真正受到伤害的是他,真正痛不欲生的人也是他。
听不下去了?你问我为什么?不妨问的具体些,你是问我为什么囚禁约小粥,还是问我为什么把你手上的那些东西寄给白芨?
盛夏不说话,望着她的眼睛里充满了难过和失望。
行,那我就回答的具体点。我囚禁约小粥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他不愿意替我写小说,他告诉你们了么,那个被媒体大众揣测成女性作家的蓬蒿,其实就是约小粥。约小粥当年写的那篇《XXXX》成功的捧红了一个没名气的三线小演员。可是当我打电话给他让他也为我写一个剧本的时候,他非常直接的就拒绝了。出于报复,我囚禁他也说得过去吧。至于白芨……
你明明知道白芨有多在乎小粥,如果这些东西被她看见,她会难过成什么样,你真的没想到吗?
就是因为知道她会难过所以才一定要让她知道!云云笙突然表情狰狞的喊了起来。
盛夏依然还是那张充满难过与失望的脸,她很平静的问,为什么,白芨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哪里得罪了我吗。云云笙靠着椅背扭头去看窗户外面人潮走动的马路,表情突然变得悲伤起来,自嘲自笑的说,或许早就知道她是颗无论藏在哪里,最终都会被冲刷掉一身灰尘发出闪耀光芒的宝石,所以才会忍不住嫉妒吧。
——她喜欢画画,我喜欢音乐。明明都那么喜欢,可是偏偏她那么轻易就成功了。而我呢,我爸妈不支持我的梦想,一心逼着我去学我极其厌恶的金融学。于是我沦落到离家出走的地步。
——那几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还没有一个乞丐来的容易吧,这些年我受过多少人的侮辱和践踏,最开始还能记得,可是到后来次数太多了,就记不过来了。
——然后在我受尽别人的冷眼和嘲讽的时候,白芨成了有名的画家,还是着名画家陵段的门下学生,多光荣啊,看起来离她的画家梦想只有一步之遥了吧。
——而那个时候的我,就在这家咖啡厅里工作,拿着一份低到几乎不能养活自己的工资,我吃不饱饭,连一件好看的衣服都没有,在经纪公司里还要被人欺压,活的还不如一条狗。
——后来我终于抓住了机会,我用了我最大的努力用一首深渊证明了自己,于是我遇到了池薇,我刚刚从地上站起来活的像个人,可是你呢,你即将嫁给一个视你如命的续小羹,你要成为续太太了,从此会被续小羹捧在手心里疼爱着。
——可是凭什么,明明我比你们都要努力拼命,那为什么我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啊,我再也唱不了歌了,你听听我的声音,多少人当着我的面说过听到我现在的声音就想吐的话,我不生气,一点也不,因为我自己听了也想吐。
——可是当我在病房里经历着我人生最痛苦的时刻,白芨呢?她一副画惊艳了所有人,她又成功了,她总是那么容易就成功了。
——后来听说她的右手没了,你不知道我多开心,我以为我终于找回了些心理平衡,可是她却又开始用左手练习画画,我很害怕她会成功,于是我日日夜夜在心里祈祷她画不了画。
——我以为白芨画不了画就算是彻底失败了,可是她的身边还有你们,就算画不了画约小粥爱她,就算画不了画续小羹依然宠着她,就算画不了画她的老师也一定在替她打算,而你呢,天塌下来你都不会嫌弃她离开她,或许大地也跟你是一样的吧。
——所以我才会嫉妒她啊,从最开始她的身边就有一大堆人陪着,但我呢,这些年我都是靠我自己一个人拼搏,拿命去拼搏!可是拼到了最后我什么都没有了,连自己也都失去了。什么都没有了。一无所有。
那你还记得吗?你之所以能够演唱深渊这首歌,是因为蓬蒿帮的你,那副词也应该是蓬蒿写的吧,就像当年的辞别,约小粥帮你,他不说,所以你也就忘了吗?你折磨他的时候,会想起他帮过你吗?
云云笙没有说话,大大的眼睛倔强的盯着盛夏,眼泪一颗颗的往下掉。
——没有人的成功是容易的,你只看见了你自己的不容易。你看不见白芨被陵段教授当着几百学生面前大声批评责骂的难堪;你看不见白芨被陵段教授关在画室里,一天两天甚至一个星期不让她吃东西,不让她见任何一个人,就这样极端的去逼着她去画画;
——你看不见白芨为了能让她的画看起来更真实,让她衣衫单薄的站在零下十几度飘着大雪的天气里,去感受那种寒冷与绝望,最后高烧四十度还要被陵段拖去画里作画;你看不见白芨没有画作灵感时自我颓废又自我折磨的模样。
——同样你也不会知道她因为害怕小粥嫌弃她,是怎样拿着刀一刀刀砍断自己的右手的。你跟白芨最大的不同在于白芨永远乐观向上,而你,自我颓废自我怀疑自我放弃,你只会怨天尤人让你的心里充满怨恨和嫉妒。
——无论陵段教授给白芨施加怎样非人的压力她都可以勇敢的去承受,即使她没了右手,但也没有抱怨过,她依然还能微笑着对我们说,没关系,还有左手可以画的,虽然不会,但是还可以学啊。
——白阿姨的离世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她从不说,一个人默默的去承受着,就算心里悲伤成海,她也依然会微笑着去面对。无论她经历多大的幸与不幸,她永远保守本心,不骄不躁不会让仇恨腐蚀她的心。
——其实云笙,大家活的都很不容易,为了自己的梦想都活的很不容易,只是每个人所选择面对生活的方式不同而已。你说你一所无有?不,你并非一无所有。你现在还有满腔的妒忌和怨恨。
盛夏把那个文件袋从包里拿出来推到云云笙面前,白芨没有看过这些,我知道这些照片和短片你肯定会有备份。如果白芨没了右手的时候你真的打心底里开心的话,我想你最终还是会重新把这些东西寄给白芨的。所以即使我把这里面的东西销毁掉也没用。
所以你来是想要我把备份交给你吗?
不是。我是来问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盛夏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我想问你,白阿姨的死,以及滕西的死,应该跟你没关系吧?
云云笙愣了一下,然后苦笑了起来,她想,原来自己在盛夏心里已经沦为这样的人了么。桌上的咖啡已经凉了,云云笙的心也凉了。
媒体报道我毁了一个女明星的脸,但其实是她准备先害我的,我只是正当的自我防卫而已。那些被我欺压的艺人,也都是她们欺负我的。以前我是受了欺负只能默默忍受不发作,后来我学会了反抗,结果就成了媒体里不择手段的女人。其实盛夏,我真的没有她们说的那么坏,我这么说你信吗?我说她们的死跟我没关系,你信吗?
盛夏说,信。你今天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信!
盛夏已经走了。云云笙已经在咖啡厅里坐了很久,外面天都黑了,马路上各家店铺的灯都陆续亮了起来。咖啡厅里的灯也亮了起来。
寇子走进来望着云云笙红肿的双眼,小声说,不早了,该回去了。
云云笙皱着眉头像是在想些什么的样子,然后她难过的对寇子说,我曾经有过世界上最好的两把吉他,可是后来就找不到了,不管怎么样都找不到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要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