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我特别迷茫,不知道人生接下来要做什么,甚至感觉未来就是一个单调的直线,无限、乏味的循环。我有时也会有逃走的念头,在极度疲惫的时候,我想回到最初平静、常规的生活,跟父母一起,跟普通的北京市的青少年一样,过每天三点一线的学习生活,那是我来这里第一天起就想做的事。但刚有这样的念头,我便无意识地想到秋野,我走了,秋野怎么办?没有秋野,我又该怎么办?然而没人告诉我答案。
一个下着大暴雨的下午,我偶然间遇到了秋野。因为天气的原因,两个演出团回来的时间碰巧撞到了一起。回到休息的房间,我的衣服都湿透了,我换了身衣服,去仓库送一个手鼓道具,老远处的走廊,我看到几个男孩儿一起往练舞的房间那边走,其中那个个子高一些的被其他男孩儿围在中间的男孩儿的背影,我一眼便认出那是秋野,我兴奋得心脏狂跳起来。我跟秋野已经几个月没见,秋野的头发好像又长了一些,他穿着黑色、宽松的背心和白裤子衬托出挺拔匀称的身材,他的头发随意地用皮绳绑着,垂在背上。秋野在跟那几个男孩儿说着什么,时而轻轻地点头,用手比划着,可能是在教他们一些舞蹈细节,由于距离太远,我无法看清秋野的面孔。
我呆楞地站在原地,我想追过去,但不知怎么,脚动不了了。秋野走远了,马上要拐到另一条走廊,就要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终于鼓起勇气跑过去,秋野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我停步,秋野惊讶、兴奋,还带着些困惑的目光望向我,我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儿,却无法回避秋野的目光,他的眼睛真美,依然闪烁着星辰一样的光辉,仿佛阴暗的走廊里瞬间明亮起来。
我们对望着,好几秒,跟他一起过来的男孩儿已经走到他前面,有人招呼他快点儿过去,秋野侧开视线,跟那几个男孩儿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回头望向我,犹豫地张开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我走进仓库,闻到那刺鼻的发霉的味道,我有点儿头晕,后来我又有点儿头疼,应该是被仓库的闻到熏的,过了一阵儿我开始犯恶心,胃里一直有东西往上反,我后来实在恶心得不行,跑到厕所,把中午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可我头晕的症状没有因此而减轻,我纳闷,以前也闻过好多次仓库味儿,怎么这次这么敏感?
忙完手里的活已经到了晚上,我头晕的症状好像加重了,我回到寝室,虽然觉的四肢无力,非常想休息,但我还是想在临睡之前见一面秋野,我取了给秋野买的梳子,迅速跑到秋野的房间。秋野房间里没开灯,我深呼了口气,轻轻敲了敲门,没人回应,我又敲了几下,试探地问:“秋野哥,你在吗?”仍然没人回应。他可能还没回来。没见到秋野,我不想就这样走了,我蹲下来,在门口等了好长时间,我感觉特别累,从来没这样累过,我渐渐睁不开眼睛,倚在门上,竟不小心睡着了。
睡觉的时候我依然非常不舒服,我感觉身体忽重忽轻,忽而仿佛石头压在了身上,忽而仿佛肉体被抽空就剩个皮囊飘起来,再者就是呼吸有些困难,我已经很急促的喘气,可就是觉得体内的氧气不够用,憋的慌。
后来我隐约中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小阳儿?小阳儿?”是秋野哥是秋野哥的声音,我想抬起头,但就是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感觉一只冰凉的手碰到我的额头,让我很不舒服,秋野的手怎么会这么冷?“秋野”我艰难地张开干裂的嘴唇,吃力地发声。
“小阳儿,能站起来吗?”秋野扶着我,我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秋野直接抱起我,把我放到一个软绵绵很舒服的地方,那应该是他的床。我又感觉恶心,秋野把我的头枕在他的腿上,稍微抬高,给我喝了些水,他轻声,柔和地对我说:“小阳儿你发烧了,你撑一会儿,我去给你弄退烧药过来。”我躺在床上,秋野弄来了药,给我用湿毛巾擦身体帮我降温以后的事我记不清了,大概秋野一直在照顾我。
那是我在泰国唯一一次生病。当我醒来时,天还没亮,我发现自己躺在寝室里,已经不难受了,我怀疑刚才是在做梦,可当我从床上坐起来,我发现枕头旁边放着一张字条,字迹不是很工整,有些狂草,但很漂亮:
小阳儿,你床下有水果和牛肉干,如果想吃就吃些,大病初愈得多吃点儿。下雨天别着凉了,小懒虫,你整整睡了一天才退烧。
读到这里,我心底一阵惊喜,不是梦,秋野一直在我身边!
我接着往下读:
我要去演出了,在你睡醒的时候我大概已经走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秋野。
我下意识地翻了翻衣兜,要给秋野的那把梳子还在,这次离别,又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再与他相见了。我下了床,床底下有好几个袋子,里面装了好多水果跟牛肉干,足足可以吃上一星期。我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火龙果,我剥开皮,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瞬间充满了干渴的口腔,心情却不知不觉地沉重起来,我又咬了一大口,那味道可真甜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吞着、噎着,我感觉鼻腔发酸,水果的甜味里渐渐浑进了越来越多微咸、苦涩的味道,那是泪水的味道。我把水果咽下去,控制不住地猛地抽泣一下,当我抓着头发垂下头,眼泪止不住地啪嗒啪嗒地掉在衣服上、被子上、床单上
如果人这一生的眼泪可以计量,那么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眼泪都贡献给了秋野。
我最终,把要给秋野的那把花掉我所有钱的梳子烧掉了,秋野是男人,他才不需要什么梳子!
每个人内心的容量是有限的,然而就是这有限的空间里,秋野占据了我心目中几乎全部的地位。开始,他是星光,照亮我的视线,让我在漆黑中能摸索到一丝曙光,现在,他是阳光下一片冰冷的阴霾,他像雪一样的存在,无法触及那炙热的阳光,而我则毫不犹豫地与他共同走进那片阴霾,与他共同承受着黑暗的笼罩。
我在秋野心目中又是怎样的呢?一定是一个笨手笨脚总是犯二的傻瓜吧
我把秋野给我写的纸条夹进日记本里,每当翻开日记本,我都会把秋野的字条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我一遍又一遍地看,一遍又一遍地读,却怎么看怎么读都不觉得腻。我模仿着他的字迹,写着一天中经历的事,我的字体开始有了变化,写得像秋野的字一摸一样。后来有一次秋野偶然间看到我的字迹,还调侃地对我:“小阳儿,你要是冒充我去签个合同,我就是跳进银河里也洗不清了。”
我回想起在小学三年级时,学校规定,只有持有班主任假条的学生才允许出校门,班级里有一个男生特喜欢模仿班主任的签名,瞄了几十个班主任在他周记上的批语签名后,他能签楷书版、行书版,甚至是狂草版,我们出校门买垃圾食品全都靠他高抬贵笔!我大概就像那个男生那样痴狂地模仿着秋野的字,但又不是为了某种目的,只是单纯地喜欢。
我这个人很怕热,但我喜欢泰国最热的季节,因为我喜欢看灿烂的阳光照射着大地,穿进黑暗之中,照亮那些本来照不透的阴霾。
每天繁重、琐碎、忙不完的活让我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然而,当我翻开日记本,还有几页就用光了,我又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我快有半年没见到秋野了,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他。有些离别的伤感在时间的磨合下会逐渐消失,而我对秋野的思念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无限地加深,夜里,仰躺在床上是一片漆黑,我闭上眼,秋野在阳光下那清秀、俊朗的模样又浮现在我的脑际,我不敢再往后多想,因为继续想,我会想到秋野变成女人的样子,想到他对我说:“就是逃跑的时候疼死了我也认了,我们分头跑,你肯定跑成了在医院那几天真是生不如死。”我觉得我太不是东西。
我有时路过秋野的房间,明知道没人,但就是不死心地轻轻敲那么几下,一天一天地挨着日子,总会有一个愚蠢的冲动从脑海里窜出来,那就是去问坤爷,可不可以把我跟秋野分到一个演出团,我甚至会边想边不自觉地走到坤爷的房间附近,当我就要推门而入时,我恍然大悟:我在干什么蠢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