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不得不打点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地注意起白衣人和金有道的一战。
金有道非常谨慎,不知是失去神智之后多了一种野兽般的直觉,或是身为武林高手的敏锐犹在,对付白衣人他非常小心,目光炯炯盯了白衣人许久,方才轻轻移动了一下位置。
白衣人站住不动,持剑之手稳定至极,那长剑泫如秋水,泠泠映着方多病的左眉,居然便一直映着他的左眉,如此长的时间,剑刃不动不移,半分不差!这究竟是怎么样的剑上功力!
方多病为之咋舌,要说他是李相夷的弟子,李相夷就算活到今天也不过二十八,只怕培养不出这样的弟子,当然说不定人家十八岁纵横江湖的时候便已收了十几岁的徒弟,算到如今自然也就这么大了,但若是真的曾经收徒,以李相夷天大的名气,怎会无人知晓?
要说这人是李相夷本人,李相夷早在十年前坠海死了,那事千真万确,证人众多,决不可能掺假,何况要是这人便是李相夷,一剑便把金有道宰了,根本不会僵持如此之久。若要说这人是李相夷的师兄师弟之流,年龄上倒是比较有可能……
但听说相夷太剑却是李相夷自创的,如此似乎也说不通—莫非—这是李相夷的鬼魂?
他心里胡思乱想,骤然金有道伏低身子如离弦之箭往白衣人双腿冲去,白衣人露在袖外的半截长剑一振,方多病只觉眼前一亮一暗,一片光华艳盛泉涌般乍开乍敛,竟令人忍不住只想再看一次,那是剑招么?是剑光、或只是一种幻相?他心里一瞬迷茫,一颗心刹那间悬空跌落,眼前只见那支泫如秋水的长剑不知如何拧了一个弧度,对着金有道当头斩下!
“啪”的一声轻响,他瞬了瞬眼睛,只当必定看到脑浆迸裂、血流满地的情景,但白衣人这一剑斩下,只见金有道头顶有血,顿时瘫倒在地,却不见什么脑浆迸裂。
方多病又眨了眨眼睛,才知这人竟用锋锐如斯的剑刃把金有道击昏了!这……这又是什么神奇至极的功夫?便在方多病瞠目结舌之际,那白衣人似是转头看了他一眼,持剑飘然而去。
方多病又呆了半晌,目光方才落到金有道身上,金有道头顶被那一剑斩出一道又直又长的剑伤,却只是皮肉轻伤,是真力震动头脑,方才昏去。
但那白衣人的内力着实并不如何了得,若是内力深厚的高手,要以剑刃击人头,决计不会击出剑伤和血来,如此说来,这人既不是李相夷、也不是李相夷的鬼魂,那究竟是谁?他一回头,却见两颗脑袋在后门探头探脑,正是李莲花和陆剑池。
“你打昏了金有道?” 李莲花遥遥地悄声问。
方多病本能地点了点头,随即猛然摇头:“不不不,刚才那人你瞧见了没有?那个白衣人,使剑的。”
李莲花摇头:“我到院子外的草垛里躲起来了,突然这里头没了声音,我便回来了。”
陆剑池却是点了点头,声音仍有些发颤:“好剑法,我看见了,好剑法!惊才绝艳的剑!”
方多病的声音也在发颤:“他妈的,这人虽然内功练得不好,单凭那一手剑招也可纵横江湖了,那人究竟是谁?”
陆剑池摇了摇头:“我从未见过这种剑招,也不是武林各大门派常见的剑术,多半乃是自创。”
方多病的声音慢慢低沉了下来:“我怀疑……那人和李相夷有关,只是想不出究竟怎么个有关法。”
陆剑池大吃一惊:“相夷太剑?若是相夷太剑,自然有一剑退敌的本事,不过……”
方多病叹气道:“这事也只有等你回武当山找你师父商量,看究竟如何处理,我们后生晚辈,想出主意也不作数。”
李莲花连连点头,欣然道:“如今‘新四顾门’如日中天,李相夷若是死而复生,自是好极,必定普天同庆、日月生辉、人间万福、四海太平。”
方多病“呸”了一声:“死而复生,妖鬼难辨,有什么好了?什么普天同庆……”三人嘴上说话,眼睛却都看着石寿村民围着石老,他们也并不理睬什么突然而来、突然而去的白衣剑客,未过多久,只见众人围成的圈子里渐渐流出鲜血。
方多病说话越说越小声,脸色愈来愈骇然,突地众人都慢慢退开,圈子里的石老遍体鳞伤,满地鲜血,一颗头竟自不见了,不知被谁砍了头去,死在当场。
陆剑池目瞪口呆,陆剑池瞠目结舌,李莲花满脸茫然,三人面面相觑,浑然不知为何事情会演变到此。
正在三人茫然之际,石寿村村民有一人对昏死在地的金有道狂奔而来,自腰间拔出一把弯刀,对准金有道的脖子用力砍下,方多病大出意料之外,挥笛架开:“干什么?”
“乌古咿呀路也……”那人咿呀作语,三人再度面面相觑,不想石老言词流畅,谈吐尚称文雅,石寿村民居然不通中原语言。
另一位年迈的秃头老者叹息一声,缓步上前:“我来说明吧……这是石寿村的规矩……”
李莲花三人静静地听那老人解释,原来石寿村民久在大山之中,自成一族,很少和外界人士交往,族中会中原语言者不多。
而族长掌管全族生死拜祭大事,享受全族最好的待遇,手握大权,族里推选族长的唯一方法,是谁敢保管“人头神”的脑髓,谁就是族长。
方才尸横就地的石老其实不是本族中人,只是他敢于掌管“人头神”的脑髓,所以村民向他称臣。“人头神”的脑髓附有恶灵,十分可怖,一旦附上人身,活人就会变成厉鬼,那是本族的守护灵、也是族里蒙受的诅咒,世世代代相传。
十几年前,中原人入侵石寿村,“人头神”帮助他们杀死中原人,但“人头神”的诅咒并没有回到石老掌管的陶罐中去,这几年来不断有人变成“人头神”,族人早就怀疑石老是不是亵渎神灵,没有按照规矩拜祭,所以石老被迫在“人头神”出没的地方挂上鬼牌和符咒,将“人头神”的尸身放在他头颅附近。
今天幸亏方多病一击打碎陶罐,才让族人发现那脑髓早已失落,陶罐里装的只是清水。
“如果说—石老掌管‘人头神’的尸身和脑髓,他是一族之长,那要在客栈里放人头自然容易至极,但在那之后,他掌管的那一部分脑髓哪里去了?为什么客栈里会不断的出现‘人头神’?”方多病沉吟,“这个死老头到底想隐瞒什么?”
“脑髓失落,族长就要受族人斩首之刑,他必定是在掩饰脑髓遗失这件事。”那白发老人道,“族人都在怀疑族长把‘人头神’的脑髓遗失在客栈里,但谁也找不到它,并且许多踏进客栈的人都无缘无故变成了‘人头神’,恶灵的诅咒真是可怕得很。”
“那个……”李莲花插口道,“在那里。”
三人同时一呆,一齐向李莲花看去,一顿之后,又一齐看向他所指的方向,疑惑、不信、讶异、诡秘,各种感觉充斥心底,李莲花所指的方向,是庭院中的那一口水井。
“井……井里?”方多病张大了嘴巴,“你怎知在井里?”
李莲花微微一笑:“我一直在想……就算许多年前是石老把那人头放在了客栈里,导致有人得病,或者是有人在客栈中敲烂了‘斑点妖怪’的脑袋,又导致了更多的人得病,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为什么金有道也会得病?”
他指了指二楼第三个房间:“他和同路的朋友住在三房之中,结果他得了怪病杀了他的朋友,而他朋友的尸身又被石寿村民吃了—既然是吃了,说明他的同路朋友并没有得病,否则也不会有人去吃他—所以会不会得病变成斑点妖怪,和房间无关,既然发生在客栈之中,起因又与房间无关,那只能与水源有关了……进入客栈里的人,有些用了客栈里的水,有些却没有用。”
那白发老人十分激动,双手颤抖:“天……这很有道理,它就在水井之中!”
他突地转身对方才要砍金有道头的那人说了一番言语,那人奔回村民之中,指手画脚,咿咿呜呜不断说话,料想正在转达李莲花方才的说辞。
四人一起往井边走去,只见阳光恰好直射井底,清朗的井水中,一个碎裂的陶罐清晰可见,除了碎裂的陶罐,井底的枯枝和沉泥之中,隐隐约约有两截短短的白骨,此外陶罐底下尚有一块黑黝黝的凸起,不知是什么事物。
陆剑池突道:“石老手上少了两根指头……”
李莲花慢慢地道:“不错……不过里面还有件东西……那该是个剑柄。”
他指着井底那个黑黝黝的凸起:“有人挥剑抢了石老的陶罐,掷在水井之中,石老既死,我们永远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也许就是当年染病的中原保镖,也许不是。”
“碎在井里的陶罐,这么多年为什么还能让人得怪病?”方多病盯着那井底,“这水看起来很清。”
李莲花探手入井口:“这水寒气很盛,比之山顶的湖水更胜三分,我想不管什么东西坠入这井中,必定很不容易变坏……”
方多病恍然:“这是一口寒泉井,甚至是冷泉井。”
李莲花点头:“这不就是石寿村最出名的东西么?”
至此,陆剑池长长地呼出口气,石寿村“斑点妖怪”之谜已解,但压在心头窒闷的沉重之感未去,莽莽荒山,灿烂的野菊花盛开,景色宜人的恬静村庄,质朴单纯的村民,所隐藏的竟是这样一个骇人听闻的秘密,纵然谜团已解,却不令人感到欣慰愉快。
方多病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武当山的陆大侠,虽然你剑法练得很好,对这江湖来说,你还差得远了。”
身边石寿村的村民已围聚过来,议论一番之后,突地拾起井边的石块往井里掷去。白发老人解释道他们要填了这口井,李莲花连连点头,但金有道却不能留下让村民砍头取脑髓,正当不知如何是好,陆剑池开口道要将他带上武当山去给白木道长医治,李莲花欣然同意。
方多病点头之余,暗暗担心,若是陆剑池看管不利,整座武当山都变成了斑点妖怪,个个死不瞑目要出江湖来惩奸除恶,岂非生灵涂炭、日月无光?不妙,日后路过武当山必要绕道,见武当弟子避退三舍,走为上计。
正在盘算,突见李莲花皱眉沉思,方多病眨了眨眼睛,李莲花连连点头,方多病心中大笑,抱拳对陆剑池道:“如此此间事了,在下和李楼主尚有要事,这就告辞了。”
陆剑池奇道:“什么事如此着急?”
李莲花已经倒退遥遥走出去了三四丈:“呃……我和一文山庄的二钱老板约好了三日后在四岭比武……”
陆剑池拱手道别,心中仍是不解:一文山庄的二钱老板,江湖上为何从未听说有这号人物?
方多病溜得也不比李莲花慢,两人一溜烟奔回莲花楼,他瞪眼道:“不妙不妙,武当道士日后和斑点妖怪纠缠不清,惹不起、惹不起,快逃快逃!”
李莲花叹气道:“我写信给你叫你带来的山羊呢?”
方多病怒道:“是你自己迷路无端端把那破楼搬到这种鬼地方来,自己又舍不得那几头牛在山上吃苦,是你把牛放跑了,问我要什么山羊?”
李莲花喃喃地道:“没有山羊,你来干什么?”
方多病勃然大怒:“本公子救了你的命,难道还比不上两三头山羊?”
李莲花叹了口气:“你又不能帮我把房子从这鬼地方拉出去……”
方多病怒道:“谁说我不能?”
李莲花欣然道:“你若能、那再好不过了。”
悬猪记
王八十从来没有走运过,自他从娘胎落地,老娘就被他克死,三岁时老爹为了给他凑一件冬衣的钱,大冬天上山挖笋结果摔入悬崖一命呜呼。自八岁起,他就被八十岁的曾奶奶卖到了红艳阁当小厮,作价八十铜板,于是叫做王八十。
他在红艳阁辛辛苦苦干活,一个月不过得四十铜钱,到三十八岁那年好不容易存足钱娶了个媳妇,成婚没三天媳妇嫌他太矮,出门丢人,跟着隔壁的张大壮跑了,于是至今王八十还是一个人住。
虽然没人疼没人爱,但王八十很少怨天。有时候他自己对着镇东那小河照照,也觉得就凭水里人长得歪瓜劣枣、身高四尺的样,真TMD谁都疼不起来,能在红艳阁有份工做,已是老天眷顾。
如他这般老实本分,安分守己的人,其实应该平平安安、简简单单过一辈子,死时往乱坟岗上一躺,就此完结,王八十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撞鬼的一天。
“昨天晚上,我从红艳阁倒夜壶回来,这里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