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刮着凛冽刺骨的寒风。
林蔚平隔窗望着办公楼前那株已经很有年轮的古红枫,光秃秃的树枝上,偶尔挂着的还没掉落的枯叶,坚强地紧连着树技在北风中摇曳。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林蔚平拿过来一看来电,是集团公司董事长周应峰打来的。此时董事长正在遥远的东北一大型矿山,和集团公司营销副总经理及营销部常务副部长一干人,坚守在矿山已经有快十天了。一场事关集团新年过后的第一场设备竞标大战正在那里展开。在集团内部都知道,这场竞标战是否能成功拿下,关系到南方机电集团的荣辱,更关系到集团今后的发展方向和企业的战略布局。因此周应峰对此役异常重视,他不能有丝毫的松懈,拿下这批设备的订单,既可以提振集团上下的信心,对增强集团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将注入一针强心剂。
“周书记”林蔚平开口说,他从来没有叫过董事长,周应峰除了是集团的董事长外,还是集团的党委书记。更早以前还担任过集团的团委书记,分公司的党委书记兼经理,所以自从林蔚平从大学毕业分配到集团公司后,他认识周应峰以来就是叫书记,就是在周应峰被省委任命为党委书记,提名为南方集团公司董事长人选后,除了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他称呼周应峰为董事长外,其余时间都称呼为书记。
周应峰对林蔚平的称呼无所谓,直接在电话中作出安排:“小林,你马上找到财务部陈部长和技术中心王主任,十五分钟后到你办公室,我们再商讨一下投标书内容”。
“好的”。林蔚平说。
“等等,你自已亲自打电话”。周应峰特别叮嘱道。
林蔚平顿时心头掠过一丝紧张的气息。他立刻明白,北方投标已进入到不见硝烟的撕杀阶段。
放下电话后,他稍作思惴,就叫过办公室的秦思琪,秦思琪是五年前进入公司的南大毕业生,一直在集团办公室从事文案和接待工作,其敏睿的思维,落落大方的言谈,严谨的工作态度,以及清新淡雅的邻家女儿形象,在整个办公楼内受到上上下下的关注。但她骨子里透出的那种脱俗的气质,却给人一种欲近却不能的感觉。
一会儿,秦思琪就轻轻敲响了林蔚平的门。
见林蔚平在办公室整理电脑和安装视频头,秦思琪马上过来,道:“林主任,由我来。”
对于鼓捣电脑这方面,林蔚平自愧莫如。他站在一边看着秦思琪,把视频和音频联接线从主机上拔掉,然上换上笔记本电脑,括上无线网卡,再把耳机声音和视频图像进行调整后。然后很轻松地朝林蔚笑笑,说:“行了,主任还有什么吩咐?”
“我一会有点事要处理,你跟赵主任说一下。”林蔚平说。
“知道了。”秦思琪会意地说着,轻轻地关上门,回自已办公室去了。
一个合格的下级,往往在上级想到的时候会去做到,在上级还没有想到时要先想到。秦思琪就是这样的一个称职的下属。
林蔚平拿起电话先后给财务部主管成本核算的副部长陈伯寅和技术中心王林主任打了电话,并特意交待他们注意事项后,就把自已手机铃声调到了会议模式。然后在电脑上输入联接信息,随即,画面上周应峰满脸憔悴的跃入显示屏上,林蔚平与周应峰打过招呼,心里涌过一阵酸楚。
他知道,远在北方的周应峰正面临一场恶战,作为省国有集团公司主帅的他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
作为省里重点扶植的产值过二百亿的国有上市公司,在计划经济年代,曾是国家机电行业新技术开发的摇蓝,机电行业管理人才培养的摇蓝;这两个摇蓝给企业带来了无限的荣光和辉煌的历史。但随着市场经济的大潮涌来,计划经济带来的光环已逐渐暗淡下来,同行的竞争已进入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一个市场需求信息让同行趋之若鹜,说得不好一点,就象一群西北荒漠上的饿狼,见到了一只从天上飞过的老鹰由于没有叨稳而跌落在戈壁滩上兔子,然后拚命地撕咬着,奔跑着,相互残杀着;为的是争夺着那一口可怜的食物。
近年来,南方集团的产品市场被同行逐渐蚕食,新的同行尤同春笋般冒出,加入到竞争的行列中来。尽管市场需求在逐年增长,但同业竞争却日益激烈,从价格的竞争到市场资源的竞争,再扩展到技术、质量、售后服务的竞争,往往一条需求信息,在市场中会激起千层浪。同业之间会不择手断,千方百计地采取刺探、封锁等各种手断,目的是将对手打压下去,将那杯羹变成自已囊中之物。南方集团如果不是依靠着过去的老口碑和人脉以及各个系列齐全的产品,在市场中拥有一定的话语权,恐怕早就曲终人散了。但要谋求更大的发展,实现集团跨越式发展,除了重新调整产品研发方向和产品定位。但现在最为关键的就是要巩固现有市场,重新夺回被同行业蚕食的市场份额。否则偌大的集团公司,将有不少分公司会无米下锅,成百上千的工人赖以生存的基础就会倾覆。
林蔚平正在思索中,陈伯寅和王林就先后进来了。俩人神精严肃地坐下来,各自边打开带来的笔记本电脑,边带上林蔚平为他们准备的耳机,与电脑那头的周帅雄打过招呼后,就紧张地就北方投标方案进行研究。从技术方案到报价进行分析和重新核算与重新调整。
林蔚平作为既不管营销又不管技术和生产的中层干部,在主管营销的张子贤副总经理与董事长都在北方参与投标,竞然没有营销部派人参加的情况下召集财务和技术到办公室就北方投标方案与董事长进行沟通,两位中层都感到有些不合常理。但他们心中思惴,既然董事长指定要在办公室主任室里再次进行核对,而且是在绝对秘密的情况下进行,他们想董事长这样做肯定会有着他的道理。本来对专业以外的事都不敏感的二位,也就释怀了。
但林蔚平的心情却开始平静不下来了,按道理营销的事对于他一个集团办公室主任,毫无瓜葛,也从未介入过。尽管中学同学宋建秋在营销部任常务副部长,他们也只是在平常以老同学间的情谊进行寒喧和问候,相互间很少就工作上的事进行过交流。
在集团公司综合办公室里,秦思琪正在编制一年之中最繁琐的却又不得不做的接待计划。春节临近,南方集团上上下下进入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各条线的工作都骤然紧张起来。政府职能管部门和行业的各项检查都接踵而至,经委、计委、国资委、信访、纪委、监察、工商、税务、卫生、银行、质监、安监、海关以及公司有业务交集的部门都象相约着似的一家接一家的到公司来进行恳谈、调访、评估、检查。
因此,秦思琪象陀螺一样忙碌起来,哪一家的到来都得安排得顺当妥贴,不能有半点疏忽和大意;那条线的到达时间必须把握得相当准确,各个部门的接待规格,会议时间地点,就餐时间和标准,检查路线,汇报材料,公司接待领导及陪同检查的人员都得一丝不苟地拿捏得恰到好处。尽管这只是办公室的一项普通的工作任务,但来不得半点马虎和大意。也许到集团公司来检查的政府部门的带队领导只是一个处长或科长,但作为集团决不能因对方的职务高低而降低接待规格,也不能因某个部门与企业平时的交集较少而厚此薄彼。
在企业经营过程中,每一个上级部门不论权力大小,不论职级高低,都能制擎到企业。所以秦思琪每每都会格外谨慎小心,将每一个细节都要考虑周全;怕的是稍有疏漏就会影响到企业与政府之间的关系。因此,她往往这时就有如履薄冰的感觉,尽管她在集团公司办公室己经五年了,按理说对办公室的接待是轻车熟路。对自己的工作很有自信,但她仍不敢有丝毫的侥幸;而是逐个打电话落实确认,并编制接待计划。
综合办公室是一间近六十平方的开放式办公室,十几个人由装饰板和玻璃隔开,形成一个个相对独立办公的小空间,但相互间却又连在一起,彼此说话交流都能听得到,从办公室门口望进来,对整个办公室一目了然。秦思琪的办公桌就在进门的第一排第二个。她把接待计划打出来后,正在装订。
办公室副主任赵一刚站在门口,对她说:“秦秘书,来我办公室一下”。
秦思琪抬头,一边装订着接待计划,挪逾道:“赵主任,有事吗?”
赵一刚肥胖的脸上那永远难以睁开的一双细眼晴,此时一笑起来更象一条缝。他毕竟在官场上混迹久了,虽感觉到了秦思琪对自已的不屑,甚至对自已还有着鄙视,但他丝毫不为所怯。道:“你昨天发给我的计划书,有几处地方人员安排要作修改。”
“好吧”,秦思琪略一愣,回答说:“我一会过来”。
“我等你,快点啊”。赵一刚说完从门口消失了。
秦思琪把打印的计划书放回自已的办公桌上,拿起自已的手机,打开录音键,顺手拿过一份计书,来到隔壁的赵一刚办公室,办公室门虚掩着,她正要举手敲门,赵一刚一下将门打开,秦思琪悄然一惊,但很快镇静下来。道:“赵主任,这是新的接待计划,已经与政府各部门带队检查的领导和集团公司接待的领导进行了确认,请你过目。”她特意将审核说成过目,她的目的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但赵一刚好象没有计较秦思琪的用词,他接过计划书,顺手将办公室的门关严实,一切做得非常自然,然后满脸灿烂的笑着,来到办公桌旁,将计划书放下,口里称赞道:“秦秘书,很不错,这么快就把计划书落实下来了,办事效率就是高,这种严谨高效的工作作用很值得其他同志学习。
秦思琪警觉地握着手机,看着赵一刚,朝他微笑着说:“谢谢赵主任夸奖,份内的事理所应当要做好,主任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回办公室了”。
“秦秘书,有个私人的事我想问问,行不?”说话时,秦思琪发现赵一刚的眼睛向门口飞快地一扫。
“赵主任尽管说”。秦思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答。
赵一刚故意放低了声音:“小秦,今年也快二十八了吧,有男朋友了吗”?
秦思琪略一愣,回答道:“我男朋友是我大学同学,现在英国读博,明年就回国了。”
“哦,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赵一刚一副重担卸下的样子。但从他的眼里明显看得出有些许的遗憾。“秦秘书,没其他事了,我也是出于对你们年轻人终身大事的关心,”又辩析清楚似地说:“没什么别的意思”。
“谢谢主任关心”。秦思琪朝赵一刚婉尔一笑,消失在门口。
望着秦思琪消失的背影,赵一刚若有所失。拿过办公桌上的电话,熟练地拔出一串号码。
此时,下班后的办公大楼里已经寂静无声。林蔚平办公室里,陈伯寅和王林、林蔚平交替着与电脑另一端的周应峰不住地交换意见。直至把所有的技术方案和报价敲定下来后,电脑里的周应峰疲倦的脸上才露出轻松的笑容。但他们三个人的心里却格外凝重起来,他们既为远在北方的周应峰他们背负的压力,也为自已今天集团公司所面临的订单严重不足的压力时所作出的背水一战的投标方案感到有种从未有过的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