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下半学期的春假的一天盛夏照常陪白芨出去山上写生，在她靠在树下听着白芨笔下的沙沙声混合着头顶风吹动槭树叶子的声音半眯着眼睛打盹的时候，看起来平淡而温暖的生活终于被打破了。

像是一个完成的圆被截成两个不完整的对半，一半被两年温暖的时光融化出最光滑最耀眼的表面，另一半像是河水退去慢慢抬升的河床风吹日晒下慢慢留下难以抹平的千沟万壑。

大三那年着名画家陵段教授游学归来。在一堂近两千名学生参加的美术演讲课上喊出他从未见过面的名字，白芨，并且打破他十六年前历下不收门下学生的规定，破例收了白芨做他的门下学生。

当白芨从两千名学生中一头雾水站起来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身上就多了一层“着名画家陵段的门下学生”的光环，一个充满荣光和危险的光环。那天以后学校里的所有学生都开始用一种疑惑不解以及羡慕的目光打量着她，背地里开始津津有味的讨论白芨是什么来头，她跟陵段教授是什么关系。

然后流言蜚语就开始传遍学校每一个角落里。约小粥听了很多他们胡编乱造出来的流言。

比如“白芨是陵段教授的某一个亲戚”“白芨是陵段儿子的私生女”更离谱的还有“听说白芨救过陵段教授一次，那天下雨陵段教授差点出了车祸，幸好白芨路过救了他。”

所以陵段教授是来报恩的咯，哇，这听起来也太像是偶像剧了呀。

当然像偶像剧咯，偶像剧就是胡编乱造的，教授报恩也是我胡编的啊。

……去死，你这么能联想怎么不去写小说。

……怪我咯，谁让你们这群傻子听我编着编着就当真了。

……

约小粥可以对每一个流言都置若罔闻，但是唯独对那个“听说白芨跟陵段教授的孙子谈恋爱”介意的不得了，介意到连陵止多看白芨一眼他都会浑身不自在。陵段教授的孙子，陵止，这个名字经常出现在报纸头条最显目的地方。

有一张美到只能妖艳来形容的漂亮脸蛋，是­‍娱‎‌‍乐‌‍​­­圈‎​里拥有几千万粉丝的当红男明星。

陵止在白芨成为陵段门下学生后来过学校几次，每次都是乔装打扮想要低调，但还是会在学校里引起很大的轰动，因为和白芨过分亲密的接触导致学校里很多同学因为妒忌而产生出对她仇恨和挤兑。

尤其是美术生，光是陵段教授门下学生这一条就更够招他们恨的了，在加上“听说是陵止女朋友”这个头衔，白芨几乎一时间就成为了大家共同针对的对象。

美术专业课上被人拍了肩膀回头后桌子上刚画一半的画就变成了一张简笔的卡通人物，再抬头就看见陵段教授一脸严厉的站在桌前“半堂课的时间你就用来画一只鸭子？”身边的同学轰然而笑。

课间走路的时候也会被人故意用力撞了肩膀，然后被骂一句“成为陵段教授的门下学生，你骄傲的走路都不用戴眼睛了是吗”白芨都来不及解释，然后身边的路过的学生就会嘲弄鄙视的冷笑起来。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虽然让白芨很气馁，但是白芨也没有想过去报复仇恨那些恶作剧的同学，因为她更在意的是陵段教授对她的不认可。

白芨跟盛夏说过很多次陵段教授讽刺嫌弃她的画的事情，说她的画连三岁小孩都会画，还说什么让她不如早些死了作画家的念头。

白芨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是在抱怨，而是燃烧起一股很强硬的斗志，盛夏仿佛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见熊熊烈火在燃烧。

她说不管别人怎么看她的，也不管陵段教授怎么打击她，反正她一定不会认输的。

那你跟陵止的关系……

我跟他？没什么关系啊，他每次都是来看陵段老师的，跟我说话也只是因为他觉得好奇而已，好奇他那么挑剔的爷爷怎么会突然收了学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我觉得这些话你应该去跟小粥说一下的……

小粥？

于是白芨拍了一下额头恍然大悟起来，随之又低着头害羞的傻笑起来。

去两可汇的路上有很多个红绿灯，车子走走停停，盛夏原本浅浅的睡意被晃动的深了，于是沉沉的睡了过去，一点也没发觉前面的司机师傅换了人。眉头渐渐皱的很重起来，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一样。

而之后又是什么如同暴风雨般让大四那一年成为了盛夏最不愿意回想的一段时光。该怎么形容那一年的时光，像是头顶有着巨大的云层，虽然知道阳光躲在云层后面，但是想要的温暖和光明却一直没有到来。

或许在旁人眼中可以成为陵段教授的门下学生是白芨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换来的巨大幸运，就连盛夏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日复一日看着陵段教授对待白芨的严苛态度以及指导方式，陵段教授这四个字几乎成为了盛夏最不愿意喊出口的名字。

陵段教授总是以白芨刻画出的人物形象没有办法表现出人物的心理想法而让她亲身去尝试，那个淋着大雨饥寒交迫站在街中心的妇女感受到的人情冷暖；那个寒冬大雪中衣衫单薄的男人对温暖的渴望；那个乞丐小孩刚买到手的热包子被流浪狗抢走后的伤心难过。

盛夏以前总不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画家一定要把自己搞的那么沧桑枯槁，直到看见白芨为了追求一幅画而不停的逼迫折磨自己后渐渐明白了。

一幅画的背后，你永远都不知道画家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有时候盛夏看不去白芨这么折磨自己，就想要言辞委婉的劝她不要那么执着。

可是话还没说出口，白芨就会一脸难过的说，老师说的没错，我之前的画真的画的很糟糕的，如果没有把自己全身心的投入进去，那画也只是一堆线条搭建出来的无趣东西而已。

盛夏不知道该怎么评断陵段教授这个人，是好还是坏，这条界限像是被猫咪玩弄的毛线，有了毛茸茸的模糊边缘，她渐渐有些分不清了。

他对白芨过分严苛态度是真实的摆放在眼前，可是他也很认真的替白芨谋出路。由多美思传媒集团策划的青年插画鉴赏的比赛中，白芨的那一副《善良的倒影》是陵段教授用很极端的方式逼迫白芨绘画出来的，把她关在画室里，不允许任何人继续打扰，不允许她吃饭，甚至明知道白芨对黑暗敏感害怕还刻意在晚上停了画室的电源，犀利言辞的讽刺打击激起了白芨的强烈的逆反心理。

于是在盛夏准备报警处理的时候，隔着门从画室里传来白芨不服输的一句话。

盛夏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一定可以画出来的！

于是这一副《善良的倒影》以阴暗诡异的画风击中了人性弱点丑陋的要害，在一众洋溢世界美好缤纷绚丽的常见画作里独树一帜脱颖而出。

不意外的白芨拿到了第一名。然后与多美思公司签约成为旗下画家，进入公司的三个月后白芨出版的画集《败犬》销量惊人，一度引起媒体大肆报道传播，名声大噪，于是她有了一个鬼才画家的称号。

公司每半年召开的股东大会白芨例外被通知参加，因为公司在会上决定是否给她成立个人工作室。然后白芨就在大会上看见了陵段教授和陵止。陵段教授是多美思的创始人，陵止是持有公司百分之三十七股份的股东。这两个人的身份对外一直是保密的。

于是白芨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先后出版的《莉莉丝》《巫》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画坛上白芨这两个字也开始渐渐有了份量，再加上偶尔公司安排她参加的活动都会有陵止到场助威，这更让白芨成为了媒体大众热衷的讨论对象。

在学校里任何一个学生、老师就连院长都会尊称陵段为陵段教授，学校外面媒体采访的时候那些记者和主持人也是称呼为陵段教授。但只有白芨可以喊他老师。学校里，公司里，媒体前，任何场合下，陵段只允许白芨称呼他为，老师。

如果盛夏和约小粥一直看见的都是陵段教授对待白芨严苛的那一面的话……

大学毕业晚会上白芨喝了点酒，盛夏和约小粥一个不注意白芨就不见了，等到他俩找出去的时候却看见白芨跟陵段教授一起坐在长楼阶梯上。在走进一些就可以听见两个人的对话。

那天晚上陵段教授对白芨说话的语气很慈祥和蔼，没有平日里那样凌厉尖锐。白芨醉乎乎的问他为什么会来这里。陵段教授的眼神慈祥的像是再看自己最疼爱的孙女，他说他只是来祝她毕业快乐的。

白芨因为酒精烧心难受的哼哼唧唧起来。陵段教授就把她揽在怀里低声叮嘱说喝不了酒以后不要喝酒。

那天晚上陵段教授对白芨的慈祥神情，彻底模糊了约小粥和盛夏对他的态度，他对白芨的严苛成就了现在白芨的成功，他对白芨的慈祥只有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才敢流露。所以，到底要怎样去看待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