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样喊,用意很清楚。可是仍没有人应。
他们就叫渔夫靠近那船。靠过去,仍然悄无声息。一位武师跳上了那条船,跟着就传出
他的一声惊叫。另一武师急忙也跳了上去,最怕见到的景象显现在眼前:船舱里一领苇席下
,盖着一具女尸!
看那死者的情形,多半是五娘。
死者是个年轻娘子,衣裳已被撕扯得七零八碎了,可仍能看出那是大户人家的装束。只
是面目已难以辨认:额头有一个高高隆起的大血口,使脸面整个变了形,加上血迹遮盖,面
目全非,惨不忍睹。
这些忘八,还在期限内,怎么就撕了票!
不过,看死者情形,又像是厮打挣扎后,一头撞到什么地方,自尽了。于是,他们全掀
掉席子,看见下身几乎裸露着。这帮忘八!正要盖上,发现死者身边扔有一信函。忙捡起来
,见信皮上写着:刘掌柜启。
刘掌柜?天成元的老帮不就正姓刘吗?这就是康五娘无疑了。
信是封了口的。他们没有拆开看,反正已经撕了票,反正人已死了。两位武师盖好苇席
,回到原来的船上。他们问渔夫,能不能认出那是谁的船?渔夫说他认不得,那种小船太普
通了。
武师便请求将那条船拖着,带到湖边。渔夫当然又是不肯,再加了价钱,才答应了。
镖局老大和昌有师傅赶到湖边,武师们才把绑匪丢下的那封信拿了出来。镖局老大见写
的是“刘掌柜启”,就让给昌有师傅拆看。
昌有师傅看了,只是骂了一声:“忘八!”
老大问:“到底是谁干的?”
昌有说:“街面上的一帮青皮吧。信上说,这桩生意没做好,他们中间出了下三烂
,欺负了你们娘子,瞎了票。娘子是自家寻了死,不是他们杀的。”
老大说:“青皮也敢做这种生意?”
昌有说:“要不,能弄成这种下三烂结局!咱们快上船看看吧。”
他们上船看了,真是惨不忍睹。只是,眼下的当务之急,已不容他们多作思量。肉票已
毁,那得赶紧押了十万现银,安妥回城。天气炎热,装殓五娘也是刻不容缓了。还有这样的
噩耗,怎么告诉二爷?
他们做了简练的商议,命两位武师暂留下看守,就跑回去做安排。
其实,昌有师傅看到的那封信,是另有内容的。只是,他感到事关重大,不能声张,就
巧为掩盖了。幸好在一片忙乱中,别人都未能觉察出来。
5
那一封信是这样写的:
刘寿儿如面:
见字勿惊。奴家本只想逼你回头践约,待奴如初,无意要你银钱。不料雇下几个青皮,
色胆包天,坏了五娘性命。料你不好交待,欲怪罪奴家也怪不成了,但待来生。
奴拜上
昌有师傅看了这封信,就猜测这个“刘寿儿”可能是天成元津号的刘掌柜。要真如此,
那可不是一件小事。康家五娘被绑票,原来是他自家字号的老帮结的怨。结怨,还不是因为
生意!这事张扬出去,那还不乱了?
所以,昌有师傅就遮掩下来。回到城里,更是忙乱不迭,似也不宜告人。而且,将这事
告诉谁,还没有想妥。最应该告诉的,当然是二爷。可二爷虽然年长,却依然天真得像个少
年。人是大善人,武功武德也好,只是不能与他谋大事。这事先告给二爷,他立马就会将刘
掌柜绑了。
二爷之外,五爷更不成。可怜的五爷,现在除了傻笑,什么也不会了。原来还担心,怎
么将五娘遇难的噩耗告诉他,可看他那样,说不说都一样了。
刘掌柜,当然不能叫知道。
如此排下来,那就只剩了一个人,他们京号的戴掌柜。可戴掌柜也正忙碌,面都不好见
。
面对最不愿看到的结果,戴膺他能不忙吗?几家镖局,加上二爷带来的一干人马,竟然
没有
把人救回来!惊骇之余,他立马意识到事态严重。五娘惨死,不好向东家交待,那倒在
其次,最可怕的,是这事传到市面,天成元的声誉将受撼动:连东家的人都救不了,谁还敢
指靠你!所以,他是极力主张,此事不敢太声张。尤其五娘的丧事,不宜大办。
经二爷同意,已经将五娘入殓,移入城外一佛寺,做超度法事。大热天,既不宜扶灵回
晋,也不宜久作祭奠。所以,戴膺劝二爷从简从速治丧,及早寄厝津郊,等以后再挑选日子
,从容归葬。但二爷使着性子,不肯答应。该怎么办,一要等老太爷回话,二要等太谷家中
来人
。等候的这些天,得报丧吊唁,排排场场。一向慈祥的二爷,现在脾气火暴,听不进话
去。
唉,这也毕竟是东家的事,二爷这样犟着,戴膺也没有办法。
津号的刘国藩,也是被这事吓毛了,二爷说甚,他就听甚。大肆张扬这种败兴事,对生
意有什么影响,刘国藩他能不知道?可劝不下二爷,光劝刘老帮也无用。
发往汉口、太谷的电报,去了几日了,仍不见有回话!
京号那头,他也得操心。
你说戴膺他能不着急吗?
昌有师傅见戴掌柜这样忙碌着急,本来还想拖延几天,但又怕老这样捂着,万一再出了
事,咋办?所以,他还是寻了个机会,把那封信交给了戴掌柜。
戴膺一看,当下就愣了。良久,才慌忙问道:
“昌有师傅,这信谁还看过?”
“除了你我,谁也没看过。”
“那些镖局老大,也没看过?”
“没看过。他们递给我时,信口还封着,是我将信拆开的。我一看,事关重大,就藏起
来了。”
“恕我失言,你也没惊动过刘掌柜吧?”
“戴掌柜,这我还晓不得?”
“昌有师傅,我们真得感谢你了。这封信,不管落到谁手里,天成元都吃架不住的。”
“戴掌柜,这位津号刘掌柜真是那样的人?”
“要知道他是那样的人,还能叫他当老帮?刘掌柜做生意是把好手,就是有些冒失。你
也见了,他是个相貌堂堂的男人,有文墨,口才好,交际也有手段。在天津这种大码头,没
有刘掌柜这样的人才做老帮也不成。可那种风流花事,私蓄外室,那是决不允许有的。昌有
师傅你也知道,这是西帮的铁规。刘掌柜冒失吧,他怎么敢在这种事上冒失?”
“是不是会有人想害他?”
“昌有师傅,你这倒是提醒了我!我一看这信,真有些蒙了,心里只是想,刘国藩,刘
国藩,你当老帮当腻了还是怎么着,能干这种事?”
“我是武人,只粗通文墨,可看这封信上的字,可比我写得好。我就想,一个妇人,能
写这样好的字,那会是怎么一个妇人?”
听昌有师傅这样一说,戴膺重新把那封信展开,仔细端详:文字书写虽工整,但颇显老
到苍劲,不像是女流手迹。一个做这种事的贱人,也不会通文墨,识圣贤吧。
“我看,这分明是别人代为书写的。”
“我也这样想过。可做绑票这种黑道生意,既已废了票,还留这种信件做甚?除非是要
陷害于人。请人代写这种黑信,那也得是万分可靠的人。在黑道中,又能有几个通文墨的!
这个女人倒像是个山大王似的,有出去劫人的喽,还有写战表的军师?”
“昌有师傅,依你看,这个与刘掌柜相好的女人,还不定有没有呢?”
“戴掌柜,我只是一种疑心。我们常跑江湖的人,好以江湖眼光看人看事,生意场上的
情形,我哪有你们看得准?”
“这件事,早出了生意场了。所以,还得多仰仗昌有师傅呢。这事眼前还不宜叫别人知
道,只想托付你在津门江湖间,暗中留心打探。我呢,在字号中暗做查访。不知肯不肯帮忙
?”
“戴掌柜,不要说见外的话。我和二爷交情不一般,这次出来,就是为二爷效劳来了。
戴掌
柜托付的事,我会尽力的。”
“那我们就先这样暗中查访。我离京前,求见过九门提督马玉昆大人,马大人给天津总
兵写了一道手谕,交给我。来津后,因怕声势大,太招眼,没去向官兵求助。现在又出了这
样一封信,还不知要扯出什么来呢,就更不能惊动官兵了吧?”“我看也是先不惊动官家
为宜。”
昌有师傅离开后,戴膺看着那封绑匪留下的信,越发感到局面的严峻。刘国藩真会在天
津蓄有外室吗?五娘被害,若真是因刘国藩在津门私蓄外室引起,那不但刘国藩将大祸临头
,戴膺他自己的罪责也怕难以担待。京号一向负有监管北方各号的职责,尤其是津号和张家
口分号这样的大庄口,京号的责任更重。虽然刘国藩做津号老帮,并不是戴膺举荐的,但出
了这样的事,他居然没有防范,这可怎么向老号和东家交待?
如果刘国藩并没有私养外室,那他也是在津门积怨太深了。居然采取这样的非常手段来
报复,那一定是有深仇大恨。积怨外埠客地,那本是西帮为商的大忌。刘国藩他何以要结如
此深仇大恨?他有了这样可怕的仇人,居然也不作任何透露?这一切,也是难以向老号和东
家交待的。
由这封信引起的严峻情势,怎么向孙大掌柜禀报也是一个问题。刘国藩是孙大掌柜偏爱
的一位老帮。不写信报不行,但怎么写呢,说五娘之死全由刘掌柜引起,也还为时过早。再
说,身在天津,瞒过刘掌柜发信报,也容易引起津号的疑心。
戴膺决定将这封信也捂几天,先不动声色办理五娘后事。
得知五娘的噩耗后,太谷先回了电报:说在家主政的四爷,要带了五爷的幼女,由管家
老夏陪同,赶来天津奔丧。
四爷带了东家的一伙人,远路风尘来奔丧,那丧事岂能从简?一讲排场,还不闹得沸沸
扬扬,叫整个天津卫都知道了这件败兴的事?
戴膺正发愁呢,汉口的电报也跟着来了。幸亏老太爷不糊涂,明令不许在天津治丧,不
许将五娘遇害张扬出去,只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