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五娘暂厝津门,待日后迁回太谷,再加厚葬。这才使戴膺
松了一口气。但老太爷在回电中,叫尽快查出绑匪是谁,敢这样欺负我们的到底是谁。
绑匪能是谁?
昌有师傅在江湖武界中,还没有打听到新消息。戴膺自己在津号的伙友中,也没有探问
出什么来。为了兜揽生意,招待客户,刘老帮当然也去青楼柳巷应酬的,可谁也没有露出风
声,暗示刘老帮有出格的花事。也许,津号伙友们即使知道,也不会轻易说出?
这一向观察刘国藩,他当然有些异常。出了这样的事,他当然不能从容依旧,沉重的负
罪感压着他,全不像以前那样自负了。可是,刘国藩没有露出心里有鬼、做贼心虚那一类惊
慌。
如果那一封信是真的,与刘国藩相好的那个女人,现在也应该自尽了。刘国藩对此能一
点也未风闻吗?但冷眼看去,刘国藩不像在心里藏了这样的不轨和不幸。
如果他在津门没有相好的女人,那他的仇人,就多半是生意上的对头。这样的仇人,应
该能诱他说出的吧?
很快,太谷又来了电报,说四爷他们不来了,一切托付二爷料理。很明显,这是老太爷
给家里也去了电报。后来听说,四爷他们已经动身上路,刚走到寿阳,就给追了回来。二爷
得了老太爷指示,四爷他们也不来了,就主持着张罗了一个简单的仪式,将五娘浮厝寄葬了
。
丧事办完,商定二爷先招呼着将五爷护送回太谷,昌有师傅带着弟兄们暂留津门,查访
绑匪。只是,五爷怎么也不肯离开天津。他完全疯了,不走,你也没有办法。五爷不走,二
爷也不急着走了,他要跟昌有师傅一道,寻拿绑匪。
戴膺离开京号已经有些时候了,就想先回京几日,处理一下那里的生意号事,再来天津
。京号老帮们刚刚议定,要放手做些事情,天津就出了这样的意外。津号的事不能不管,京
师的生意更不能不管,只好两头跑。孙大掌柜在汉口的信报上虽有附言,说老太爷已安排三
爷来津,主理五娘被绑票事件,但三爷何时来,一直没有消息。三爷是东家六位爷中,惟一
可指靠的一位。能来,当然再好不过了。
戴膺在离津前,跟刘国藩单独坐了坐,只是想宽慰一下他,顺便也交待几句生意上该当
心的关节,并不想作过深的试探。刘国藩心情沮丧,黯然失神,只是要求调他离津号,另派
高手来领庄。出了这样的事,他实在无颜再主理津号了。戴膺就说:“叫不叫你在津
门领庄,那得孙大掌柜定。他既不说话,那就依然信得过你,国藩兄,你也不用太多心了。
这种事,哪能全怪你!”
“不怪我,还能怪谁?五爷五娘头一回来天津,就出了这样的事,我哪还有脸在天津做
老帮!”
“今年天津局面不好。正常时候,歹人他也不敢出来做这种事。你不可自责太甚,还是
振作起来,留心生意吧。心思太重了,生意上照顾不到,再出些差错,那就更不好交待了。
”
“静之兄,我也是怕再出差错!出了这样可怕的事,我怎么能静下心来,全力张罗生意
?还是请老号另派高手吧,我已给孙大掌柜去信说了这种意思,还望静之兄能从旁促成。”
“国藩老兄,你是叫我做落井下石的事?”
“哪能那样说!我是希望你能如实禀报这里的情形,以东家生意为重。”
“出了这样的事,我敢不如实禀报吗?你还是放宽心,先张罗好生意吧。要说责任,我
也逃脱不了。你我该受什么处罚,老号和东家也不会马虎。我看也不必多想了,先顾咱们的
生意吧。我回京走几天,那里也正马踩车。”
“静之兄,这种关节眼上,你怎么能走?你走后,再出什么事,我更担待不起了。”
“国藩兄,这可不像你说的话!老兄一向的气魄哪里去了?”“天津太乱,我真是怕
了。”
“我这里还有马玉昆大人写给天津总兵的一道手谕,交给你吧。万一有什么危急,可去
求助官兵。”
“手谕还是你拿着吧。到需要求助官家的时候,局面还不知成什么样了。”
“天津之乱,就乱在拳民聚义反洋。国藩兄,你是不是因为跟洋人做生意,与拳民结了
怨?”
“不至于吧?我们津号和洋人、洋行做的生意,很有限的。再说,我们也没有招惹过拳
民。柜上有几位伙友,笑话拳民的武艺太一般,我赶紧嘱咐他们不敢乱说道,尤其不敢到外
头乱说乱道。”
“拳民中,你有相熟的朋友吗?”
“没有。认得的几个,也仅仅是点头之交。有些想跟柜上借钱,我一个都没有答应。”
“唔,还有这样的事?那你记得他们是些什么人?”
“是些城外的乡间小财主吧。”
“你没有把五爷五娘来津游玩的消息,无意间告诉给这些人吧?”
“哪能呢!五爷五娘来津,这是眼前的事,那班人来借钱,是此前的事,两码事挨不上
的。再说,东家要来人,我怎么会到处乱张扬?”
“这也是病笃乱投医呀,我只是随便问问。”
“在我,倒是说清了好。”
“国藩兄,那我就再随便问一问。你的小名寿儿,在天津谁们知道?”
“我的小名儿?”
“我记得你的小名叫寿儿,对吧?”
“可你问这做甚?”
“随便问问。”
“没几个人知道我的小名。就是柜上,也没几人知道。外人更没谁知道。怎么了,我的
小名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昌有师傅问我呢,我也记不的确了,就问问。”
戴膺问到刘国藩的小名,完全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所以也没有说得很圆满。他本来
是不想这样轻率说出的,打算从京师返回后再说,只是话赶话,没留心说了出来。不过,当
时刘国藩也没有太异常的反应,戴膺就把话题转到别的方面了。
他哪里能想到,刚回到京师还没两天,就接到津号更可怕的一封电报:刘国藩服毒自尽
了。
6
这个消息,不仅叫戴膺震惊不已,也令他愧疚异常:一定是那次轻率地问起小名,引起
了刘老帮的疑心吧。要是问得委婉、隐蔽些,刘老帮也许不会走这条路。
刘国藩为什么要走这条路?难道那封信是真的,他真在津门蓄有外室?或许会还有更可
怕的隐秘?
对于字号来说,刘国藩的自尽,比五娘遇害更非同小可。戴膺立即给津号回电:万不能
慌乱,他将尽快返津。
他向京号副帮梁子威作了一番应急的交待,就立马启程奔津了。
老天爷,这是怎么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然而,等戴膺赶到天津时,津号的局面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挤兑风潮已起,在天成元
存银的客户,纷纷来提取现银!显然,刘老帮自尽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这样的消息,怎
么能叫嚷出去!
东家的人被绑票没能救出,老帮又寻了死,这样的金融字号谁还能信得过?出现挤兑,
正是戴膺最担心的,但没料到来得这样快。
刘国藩在生意上喜欢贪做,津号本来存银不厚,应付这突然而来的挤兑,只是凭着先前
为救五娘所筹措的那十万现银。这是抵挡不了多久的。
见戴膺赶来,津号惊慌失措的副帮、账房,都是一味求他快向同业拆借现银,以救眼前
之急。因为京号的戴膺,毕竟比他们这背时透了的津号面子大。
久历商战的戴膺,知道津号这时最需要的不是现银,而是主心骨。还没到绝境呢,就这
样惊慌,哪还有一点西帮的样子?于是,他冷笑两声,说:
“天成元也不止你们一家津号,还用得着这样惊慌?我给你们说,放开叫人家提银!天
津这种乱世局面,我们也正该收缩生意。凡是存有银钱的客户,无论是谁,想提就提,决不
能难为人家!”
津号副帮说:“现在是想挡也挡不住了,就怕支持不了几天。”
戴膺说:“你们转动不开,跟我们京号要。要多少,给你们多少,用不着跟同业借
。”
“有戴老帮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只是,眼看就周转不动了。”
“还能顶几天?”
“就两三天吧。”
“那你给柜上的伙友说,谁也不能愁眉苦脸,惊慌失措。平时怎样,现在还怎样!就是
装,也得装出从容依旧,自有雄兵百万的样子来。叫他们放出口风,就说京号已经急调巨银
来津,不但不怕提款兑现,还要继续放贷,想借钱的,欢迎照常来!”“那就听戴老帮的
。”
“我看你还是将信将疑,怎么能安顿好柜上的伙友?”
“我心里是没有底。”
“我不会给你唱空城计!是不是得我出面,替你安顿伙友们?”
“不用,不用,我就照戴老帮说的,去安顿柜上伙友。”
戴膺又问到刘老帮的后事,居然还挺着尸,既未入殓,更没有设灵堂。真是一片慌乱。
他本要追问,刘老帮自尽的消息是如何泄漏出去的,想了想,事已如此,先不要问了。
消息既已传了出去,不管怎样死吧,堂堂天成元大号的津号老帮,怎么能不正经办后事
?难道字号真要倒塌了!
他将二爷叫来,赶紧主持着将刘国藩先入殓,然后又极隆重地把灵柩移入附近寺院,设
了灵堂,祭奠,做法事,一点不马虎。还联络西帮驻津的各票号、商号,尽量前来吊唁,全
不像给五娘办后事那样静悄悄。不管刘国藩是否有罪过,为了平息市面上的挤兑风潮,必须
这样做。津门已是一片乱世情形,挤兑风潮一旦蔓延,那就不只是天成元一家之灾难了,整
个西帮都要殃及。所以,西帮各号都应戴老帮之求,纷纷取了张扬之势,前往吊唁。
对刘国藩的疑心,本也没有告诉二爷。他还以为刘老帮太胆小,五娘被害,怕不好交待
,寻了死。所以对刘掌柜很可怜的,后事怎么办,他也没多操心。二爷只是觉得天津不是好
地方